馬來同事託我為“世界預防自殺日”的參與者準備證書。詢及紙料的選擇,她卻語帶譏諷回道:“現代社會哪還有人打印證書了?製作電子版證書就好啦。”
乍聽之下亦覺有道理,後來卻想起4個月前參與武吉文學營,才從善清老師手中接過實體感謝狀;那也原不該是上個世紀的古董。回家細細摩挲證書上略為浮凸,瀰漫墨香的黑體字,方能回味躬身參與的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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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證書對我來說是既正式又非常難得的官方文件。父親口中的cer-ti-fi-cate,念出時中英腔調混雜。長大後意會其中竟也寄託了父親對階級流動的盼望。安妮·艾諾《位置》裡所描述的父親,總是讓我聯想到家父,他們皆背景平凡,對知識分子既羨且妒。父親希望孩子努力帶著自己,連同整個家族往更高級的圈子跨去,有朝一日成為不斷獲取cer-ti-fi-cate的有識之士。
證書是學術的;獎牌是運動場的;獎盃是舞臺的。然而,小學時的我不屬於任何場域,櫥櫃沒有掛滿獎牌,平時也只能巴望同學不斷上臺領獎。五年級參與校內華文筆試賽,當時的陳碧麗老師要求同學幫忙批改試卷,卻發現我以一題之差,跌出5名以外。偏袒我的陳老師要求同學反覆重改,卻仍無助我獲得一紙證書。失去一張意義不大的證書,於當時的我來說,無異於吃了一場敗仗。
後來也不知為何證書越積越多,隨便報名一項活動,就有一張Sijil Penyertaan(參與證書)。於是證書最後也成了廢紙,近乎雞肋般存在。除了一些靠真本事換來的得獎證書,其他一律只是為了證明主辦方辦過活動,自己曾經參與的廉價紀念品。
證書無法替我代言
我們需要太多證書證明自己。科技進步後,偽造證書的技術門檻大幅降低,所以有些證書還會附上一個QR二維碼,讓有意檢視者隨時上網求證。當了醫生才知道,被有關當局或是社會人士“正式承認”至少需時10年——畢業後實習,我們不可作出醫療決定;實習期結束,我們又因為資淺而面對諸多掣肘;哪怕當了專科,也還另需至少幾年的資歷才可“正式”轉正,號稱專科醫生——生命太多位置都不似彼得·帕克被蜘蛛咬噬,一夜高燒,隔日即能變身蜘蛛俠那般一蹴而就。所以證書之必要,在於佐證自己的經歷和能力。
猶記得那年面試醫學系,父親特別為我打印了一張游泳班畢業證書,供我在面試時誇大我的泳技。會游泳本是事實,但是口說無憑,有了一張cer-ti-fi-cate,面試官面前我便多了一份底氣去吹噓自己曾是校隊,只是最後因為某些原因而無法參賽。
曾是游泳校隊,可以證明我的抗壓性,證明我不是書呆子,證明我有團體精神,提升我的錄取幾率。網絡論壇、輔導老師、前輩的經驗之談都強調面試者必須學會推銷自己;“文武雙全”是一般面試官特別喜歡的特質,所以只要稍微用點心機,便能投其所好。面試表現和工作表現不相符自是後話,卻也沒有人想要檢討除了面試以外,還有沒有其他機制可以篩選人才。最後我不確定是寫小說的虛構能力,還是那一張游泳證書連同被我誇飾的泳技,讓我擠入了醫學系。
成長後,證書失去了聖性,如今許多活動甚至只求一張電子證書就好;參與者可能連下載電子證書都懶了。有時會重新打開收藏證書的文件夾,仿若重啟收藏舊時光的月光寶盒,一頁一頁輕輕翻閱,生怕動作太大撕毀那些證書。透明塑膠裡收藏的,更多是當年試錯的愚勇,與榮譽擦肩的遺憾、以及和友人一起出徵比賽勢在必得的傲氣。泛黃的證書無法替我代言,但至少實實在在地證明自己也曾在某場比賽中堅持求勝。當年自以為是的才華、能力和不服輸的精神,有多少經已被現實生活磨損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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