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刚上小学的我而言,回外婆家,就是一次国内旅游。趴在车窗前,我总能很快认出靠近外婆家极具地标象征的大黄梨。猎豹般敏捷扑奔丝毫不差将那颗黄梨捕抓,锁于眼眸之中。外婆家位于柔佛南部笨珍县,路经北干那那(Pekan Nanas)。北干那那早期由于盛产黄梨,故也被称为黄梨之乡。遗憾儿时没机会参观辽阔的黄梨种植地,时过境迁,传统的黄梨农业逐渐没落,想看也看不到了。剩大黄梨孤傲地立在苍老的土地上。
它见证我来来回回穿梭阿嬷与外婆家,一年级的我看着它、二年级的我看着它、三年级的我仍然看着它,它没有变老。有它在,我就知道自己离外婆家不远了,它会对我说:“小宝贝,我们到笨珍了!”在我记忆中,始终有它的一抹鲜黄。哪怕某年某日,梨老珠黄我也记得它,爱着鲜黄的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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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同学爱打听大家假期上哪儿玩。笨珍。顽皮的男孩戏谑我说,所以你是从“真笨”的地方回来咯?心底默念:天哪,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无聊幼稚的人,拿一个地名来开玩笑。我不打算搭理他!或许是我脸色发臭,准备上课的陈老师立刻打断男孩的话。她说:“笨珍啊?靠近海峡。那区以前盛产黄梨,对吗?”我连忙点头,老师在帮我解围——
陈老师教历史课,我认真听她娓娓道来马六甲王朝那些事……拜里米苏拉原本是位王子,逃亡到淡马锡,最后在马六甲建立王朝。随后几百年,西方列强为争夺马六甲这块风水宝地,战争不断。除了饱受战事,马六甲王朝有一桩喜事值得一提。那就是汉丽宝公主与马六甲苏丹和亲。峇峇娘惹便是公主随从与当地人通婚后诞下的后代。现在,欲知详细内容得翻查史料,以前听陈老师讲课总是欣然接受。后来,我渐渐明白很多事情,很多人不像表面上看到的,还需要亲自查证。找答案的过程往往很耗时,但我认为值得。
再后来,陈老师已不是我的历史老师,马六甲古城一日游却是年年少不了。老师们常说我们很幸福。“马六甲学生想看历史古迹,坐趟半小时的巴士就能到达世界文化遗产——马六甲古城。”你们可千万要记得马六甲历史,别给我丢脸。1511年,1641年,1824年,马六甲曾被葡萄牙占领,然后是荷兰、英国和日本。日本战败,英国人继续统治直到东姑阿都拉曼率领代表团到英国伦敦谈判,取得马来亚独立。
合上课本,抵达A Famosa,抚摸矗立百年的古城门,想像宏伟城堡因炮弹雨林而被毁坏得剩下最后一堵城门,此刻此景才真正体会到课本里文字的沉默,繁华街景沦为处处废墟的哀伤。我紧紧收拢手心,残存在我指尖的城门沙砾久久不能释放。不得否认,我心疼这片土地,不因它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亦不因15世纪时期辉煌的马六甲王朝——形形色色的人种踩在脚下的这片土地,人们争相替它换头衔。我爱古城门缄言一场又一场无法确切刻画和描写的血雨腥风。旁人提起马六甲历史,它被谁占领、被哪个贵族把玩过,我对答如流的背后,缕缕情丝已有一根牢牢被马六甲牵引着了。
“来来来,你过来……”
马六甲阿嬷和笨珍外婆爱问上这么一句,你更喜欢住在谁的家?若我回答柔佛州,感觉对不起从小学到中学栽培我成材的马六甲州和唠叨我多年的阿嬷;若我回答马六甲,学校假期回外婆家怕是不好交代。两全的说辞,莫过于——人在阿嬷家回答阿嬷家最好,人在外婆家说外婆家最棒。两个州属我都深埋情感的种子,任挖空土壤也挖不走。
外婆阿嬷性格反差大
可别以为能问出同样问题的两个女人属于同一种人:外婆身子瘦弱,性子柔。反观阿嬷性子刚烈,黑黝黝的皮肤,铁娘子似的。
印象最深刻的是外公招手呼唤外婆坐在他的腿上。外婆哭笑不得,自己拗不过外公,最后小鸟依人停靠在外公肩膀,两人挤在一张躺椅上午睡。〈最浪漫的事〉前奏响起,两人恰好哼唱刚发生在我眼前的爱情故事。
阿嬷从前跟阿公吵架,她直接拿扫帚把外公赶出家门。据阿嬷口述,阿公年轻时放荡不羁,一星期没几天在家,把家当酒店,回来时人醉醺醺,抱着莺莺燕燕,身上穿得红红绿绿……阿嬷羞愤赤红的脸,我识时务从此不敢过问阿公的事。记得她说话时音量越飙越高,眼神杀气至今仍能震慑到我不敢出声儿。阿公如今住在外头,偶尔回来探亲。事先他会打电话给我,打探阿嬷在不在家,了解阿嬷今日心情,再决定是否深入曹营。
而我,基本上会在回家几天前通报家人。这样一来,我回家时就有丰盛的晚餐摆在桌上啦!次次抵达家门前,我习惯性脱口而出:我回来了!接着,我便等待——外婆挽手招呼,哎呦,你回来了?或是静默片刻,阿嬷不苟言笑地望向我,稍别过身才掉落半句,回来了?
现在我在吉隆坡实习。放工后,回到公寓单人小房,里头格外寂静和昏暗。也许这里还不能被我称之为“家”。家是吵吵闹闹的地方;家人是始终为你留一盏灯的人。家在哪里?家人在哪里,家就在那里。答案是柔佛,亦是马六甲,答案也是时时等着我回家的阿嬷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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