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的酒吧里,听见邻座一个新加坡人与酒保的对话。那新加坡人喝得面红耳赤,喋喋不休地说着他在马来西亚的生意和工作。酒保随口问他什么时候回新加坡的家,没想到他酒醉三分醒,握着摇摇欲坠的威士忌杯,眼底浸着一泡混浊不明的水,笑着戏谑道,家?这里找不到,回去也没有。
我把酒喝尽了,付了钱,便动身返回住处。一路上,不停地想起那句话:战争中你流尽鲜血,和平中你寸步难行。一直不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合群的人,即便是身处于出生和成长的地方,依然时常感觉格格不入,一刻不得踏实安稳,恍如在浓雾中寻找丢失的家门钥匙。雾很近,也很远,如无法逃脱的异梦,或镜中令人不安的熟悉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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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家倒转来看吧
也许是因为发现曾经的游乐园原来早已爬满谎言,也许是突如其来的疫症灾难悲剧让我们不再寄望未来,也许是周遭总是弥漫着关于城市正在衰败的耳语。也许,只是我自己,偏执于要和过去切割,终究成了自己内心的异乡人。以前总是忌讳那些把个人生命与家国命途硬扣在一起的伟大论述,但在经历了那些怵目惊心的千层大浪后,我还是看到了孤岛之间,深埋于海底下透明的相连血脉。
我无法一概而论,但总觉得我们这一代人,对于家乡故土,有一种很复杂矛盾的逃逸意识。讨厌城里的一片伪善瘴气,又无法潇洒割舍;把自己辛辛苦苦地织进一个安全的蚕茧里,又时刻渴望逃脱;想说点什么振奋人心的言词,又张口无声,因而越加讨厌自己,因而寸步,难行。还是学王家卫的《春光乍泄》,要是回家的路逃不掉,又无法面对,那就把家倒转来看吧。在热血上脑,头昏眼花之时,也许会更清楚看到回家的路。
奥尔罕·帕慕克说,所谓不快乐,就是讨厌自己,讨厌自己的城市。我想,在我的城市里,充满着许多不快乐的人。乡城和香城,只是一个写法的分别,但隔了一片茫茫荒漠,隔了一整个失落的时代。世界之大,尚有容身之地,但对于那些永远只能徘徊在家门外的人来说,宇宙穹苍,也没容心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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