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我回到外公家。外公家在柏油路旁的樹叢深處,只有一條泥路。車是過不去的罷,或是因為我們沒怎麼坐車,僅僅是騎摩托。猶記得有一回我跟著媽媽和她的朋友出去,我夾在他們中間。我記得風以及風的聲音。我記得在歸家路途上我就這麼睡著。我總是穿著拖鞋的,而這次睡著使我的鞋子落了下去,過了流著不止的交通河流的橋樑後,我迷迷糊糊地終於發現了它們的遺落。
“不能去拿了,太多車太危險了,”朋友告知媽媽。我想像到我媽媽彎下腰伸出手到路上拾我的鞋子的畫面,以及那川流不止的一輛輛車與摩托、烈日當空。想像到我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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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我們回到了外公家。我們就在柏油路上下車。我記得我媽媽就這麼揹著我步行穿過那條小泥路,上面的樹鬱鬱蔥蔥,點點的陽光靜靜灑將下來。
外公家是木頭做的。在更久以前(這是屬於我的時間),它的屋頂曾是亞答鋪就的。我曾看過他們施工,將亞答換成鋅板屋頂。一片片亞答碎片從上落下來。我們在外面看著,這時外婆還在,她笑著給我捧來了一杯加了糖的黑咖啡。
那間房子似乎算是一個矮矮的高腳屋吧,它下面有一些空間,但非常狹小,已是不屬於家的範圍了。有些時候清早起來,走出門外,伴隨些微冷冽的空氣以及迷濛的早禱聲,你會看見水流覆蓋整個院子。過了稍微晚一點點它們便會退去,彷彿潮汐(我不記得外公家靠近任何大海)。你可以藉此而知道現在是不是仍算清晨。
縫隙通往另一個空間
木板之間總是有縫隙,不管是牆面或地板。我媽媽給我買了一些玩具,其中我十分中意的是一套小小的傢俱。它有小小的精緻的高腳杯、一張桌子、幾張那種閒適的塑料扶手椅的迷你版,這些我都愛不釋手。我們回到外公家是為了清明掃墓。但他們都不帶我去,獨留我一人在家裡。掃墓的日子一到,早上起來他們全都蒸發不見了。鄰居小孩來到外公家陪伴我,我和他們便拿著那套小傢俱演戲玩耍,等待大人們遙遠的回來。
有一回我把它們帶到我與媽媽住在外公家期間的臥房——我不希望它們與我分別。然而那地板的縫隙似乎大過了頭,我的幾樣小餐具因我的不小心掉落下去。我立馬俯身透過那洞口看,我看不見它們了,只看見底下不怎麼整潔的泥土。我想了想也不能爬到下面去拾綴,只能接受這個喪失,加倍珍惜餘剩的逃過一劫的傢俱。
從此,我發覺那地板間的空洞,發現它們通往另一個空間,與粗獷但在那裡又是屬於隱私的土地相通。這些洞口讓我想到外公一家的生活,是不是也有許多生活的碎片從這些縫隙掉落下去?這個發現似乎讓我的生活擴展到了一個隱秘的鄰域,接觸到某種難以接觸的東西。我感覺到,那塊屋子底下的土地似乎十分願意承接我們的存在,替我們保存我們失落的事物。
外公家,我也許久許久沒去了,似乎叫外公家也是不十分相稱了,因為外公也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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