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澄的家颇大,巍然屹立的独栋洋房,单是卧房就有9间,但家中的陈设却很简单朴实,跟普通人家没两样。我乡下老家有的折叠式七彩塑料凉椅,这里也有,我们在客厅喝茶时,碧澄就坐在凉椅上,悠然舒坦地,随意聊着自己这些年的旅游轶事。因为他一点架子也没有,所以感觉不像在采访,而像闲话家常。
那一刻我就觉得,这位马华资深作家跟他的家一样,虽然贵为作家/洋房,但秉性淳朴,平易近人,不爱装腔作势。
ADVERTISEMENT
家里虽大,但碧澄在家的活动范围却很小,大部分时间他都窝在楼上那个与睡房相通的工作室,把所有时间和心思都用在写作上。
生活作息是规律的,“早上7点起床,有时候会在家附近走两圈当运动,8点跟太太出门吃早餐,回来就在这里看报纸,做自己的事。晚上7点到9点是电视时间,看新闻和一部电视剧,看完差不多就上床睡觉了。”
他笑笑:“你说是死板也好,刻板也好,我的生活都是这样过。”
我想这不是刻板不刻板,而是,他选择过一种自律的生活,对生活自律,是为了更深入心灵。而这种自律,源自于他对写作的热爱。
必须每天写,叫手学会完全服从思想
在马华文坛上,碧澄是个写作多面手,也是一个高产作家,今年82岁,依然保持丰沛的创作热情,维持高产的写作状态。去年完成上下册、厚达千页、重达两公斤的《新编马华文学史:1880-2020》后,今年又交出长篇小说《多事之秋》和诗集《推窗向外望》,散文集《泳思与方思》即将付梓出版,回顾一生的自传式作品《我的编写道路》也进入收尾阶段,随时准备动笔写下一部长篇小说,“是叶亚来的故事!”他胸有成竹地。
5年前为马华文学奖发表得奖感言时,他引用了俄国作家果戈理的一句话:“随便他写什么,必须每天写,要紧的是叫手学会完全服从思想。”这句话,成了他写作的信仰。
工作室的陈设也很简朴,中间是“冂”字形书桌,电脑居中,书桌上堆满辞典、书籍和资料夹,电脑前方有一台电视,后方有一张靠墙的小沙发。房间三面装了书柜,有系统地收藏书籍、工具书和历年剪报。
他在10年前学会了电脑打字,“起先学仓颉和五笔,都不成功,记不了口诀,后来接触汉语拼音输入法,一学就会了!”他莞尔道。其实学电脑算不了什么,6年前,他交出超过16万字的毕业论文《诗经的“风”与马来班顿:形式和内容的比较》,以76岁高龄获得拉曼大学中文系颁发博士学位,活到老,学到老,把自我潜力发挥到极致,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因为这样,常常有人问他,为什么你可以做那么多事?他答得很笃定:“我说,每个人拥有的时间都是一样的,我的方法很简单,第一,你要能够静下来,第二,你的健康要好。以前在学校教书时我就很爱惜时间,我没有午睡的习惯,不去股票行,不去打麻将,课余时间都用来进修和写作。”
又说:“如果我一天没有做到什么,时间就这么过去,我会有罪恶感,觉得浪费了时间,虚度了人生,很不应该。”
多年来笔耕不辍,除了那一次
碧澄写作和出书,也像交作业一样规行矩步。每一年要写要编的书,他都清清楚楚记录在簿子里,言出必行,写了就做到。以前还没有出书、只是给报馆投稿时他就已经这样做了,每一篇寄出的稿,刊登与否、稿费收到与否都记录在案,一目了然。
他多年来笔耕不辍,唯一停笔得比较久的一次是1984年左右,在第一任太太离世后。
碧澄与第一任太太生活了18年,直到她因严重肾衰竭撒手人寰。忆述这段往事时,他幽幽说道:“她去世前的5年,我一直进进出出吉隆坡中央医院,早上送她去洗肾,再去教书,放学后回来载她,有时候时间还没到,就把车驾到文良港南北花园,那里有个湖,在湖边等时间过。人家探病要按探病时间,我不用,因为我知道什么地方可以偷偷钻进去,医院的人也不管我。”
太太去世后的两年,他的日子过得苍白无力。“很少写东西,因为孩子还小,要照顾孩子,照顾家,心无法静下来。”他以为自己会从此停笔,但并没有,因为现任太太出现了,失序混乱的生活回归正轨,他又开始写作,甚至比之前写得更多。
写作对我来说可弥补空虚
他若有所思,一字一句地说道:“写作这些年我学会一件事,耕种有所谓的轮耕,写作也是,忙碌或心绪不宁的时候,就写轻松的东西,像小品、短诗,等过去了,就写重一点的东西,像小说、论文;就是不要停下来,不能不写。”
为什么不能不写?他想也不想就说:“因为不写会觉得空虚。”略为一顿,继续道:“有些人空虚时会去做点什么或吃点什么,让自己感觉充实,而我是写作,写作对我来说是一种空虚的弥补。”
在写作的路上,他没有年龄焦虑,但最近的一年,他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
他淡然自若地道:“去年验血时发现有前列腺癌,不想开刀,目前是每3个月打一支针,进行激素治疗,控制荷尔蒙。”
“这个病,表面上看不出,可是自己感觉得到,精神慢慢走下坡,有点力不从心。生病后,要加快工作脚步,还没做的要尽快做,写了还没出书的要尽快整理出来,因为不知道明天会怎样,明天还在不在。”
生病并没有影响他的日常生活,他还是照样写作,偶尔出门旅行,两个月前才去云南看玉龙雪山。“没问题啊,在海拔4000米看雪山。呵,自我安慰一下。”他豁达地笑,说只要身体还可以,就会一直写下去。
孩子叫他不要太操劳,他回说他有分寸,“我自己知道的,疲倦了就躺一下,工作室里就有一张小沙发。身体隐藏着一个危机,我要步步为营。”
当不了校长也是好的
碧澄原名叫黎煜才,在文学圈他是“碧澄”,在教育界大家叫他“Lai Choy”或“阿Lai”,他当了36年老师,“因为当不了校长”,进入出版社做了20年编辑,一直到76岁,才正式退休。
他笑着道出“当不了校长”的真相:“我在小学执教17年后,有个机会当校长,但教育局说我资历过高,不能当校长!小学不容我,我就去中学,于是去理科大学进修,出来后到中学教书,又做了17年。后来校长要退休,推荐我当校长,结果又不行,因为要当中学校长必须在中学服务满20年,而我只有17年!我就转到独中做署理校长,两年后,看来还是无法当校长,就离开学校,到联营出版社担任编辑。”
无法如愿当校长,当初看来像是一个遗憾,无法为教学生涯画下完美句点,但今天回头看,“当不成校长也好,否则我不会去出版社,也不会有系统地投入写作。”他由衷说道。
在出版社那些年,他编写了50本辞典和工具书,包括单语、双语和三语,造福无数莘莘学子,这份贡献,不比当校长少。文学作品方面,至今出版了约100本书,包括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散文、诗集、儿童文学等。
“也许我受到一点左派思维影响,觉得文学应该为人民服务,但我们这个年代不是五四运动的时代,很难靠一支笔影响社会。但我们总是有一个理想,能够做的,就去做。”他正色说道。
“本地也不像外国,人家写一部哈利波特可以卖得满堂红,一生人写一部辞典就够了,但我们不可能,所以不用羡慕人家。要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尽你的能力去做。”
写书是我的责任,卖书是别人的责任
在这个手机网络阅读时代,碧澄仍积极写作,并把作品付梓成书,但成书后接下来如何,他似乎不太关心,“书出了就算了,我很少去打书。”
一位编辑朋友问他,你好像出了很多书,可是为什么没有宣传?他笑笑说:“写书是我的责任,卖书是别人的责任,我就不管卖书的事。书出版了,外面的反应怎样,我也不怎么管,因为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他心明如镜,把事情看得很透彻,“在我们这个环境,你不必希望很多人买你的书、看你的书,因为文学始终是小众。还有买你的书的人,不一定是有看的,有的是应酬你,有的是好奇,所以那又何必?”
他曾经送过几本书给一位学术界的朋友,直到有一次,对方对他说,你以后不用送书给我了,我不看书的。
说起这件事,他没有太大的感慨,只是淡淡一笑,说:“他很老实,我心想这样也好,然后他建议我应该写传记文学,为名人立传。我说,好的,改天如果有人找我我会考虑。”说罢,苦笑了一下。
大多数时候,出书都有拿到部分的赞助出版经费,但数额还是不够,“还是要自己贴。出书不会赚钱,只有贴钱。我不怨天尤人,因为这是我的兴趣,是我想做的事,我也不靠它吃饭,作为马来西亚华文写作人,你是没办法靠写作吃饭的!”
用一辈子的时间勤勉踏实地写作,其实是为了疗愈心灵。现实生活不尽如人意,而写作,让人可以用文字填补人生的缺憾。
他诚挚地说道:“从一开始写作我就觉得,我的家庭也好,事业也好,都有不足的地方,写作让我可以天马行空,抒发和宣泄情感。我把内心所想写出来,唤起一些人的共鸣,觉得作者写出了他的心声,这样就够了。”
“我总是认为,出书后,会有一些有心人注意到,引发心灵共鸣,也许不是现在,而是若干年后,会有人看到。就算真的没有人看到,那也算了,我写了就好。”
相关文章: 在生活中引导孩子谈生死 生命教育是大人小孩的必修课 首届Kaigo长者介护种子毕业,期许把介护核心概念发扬光大 台湾毕柳莺医师/断食善终──拿回生命自主权 香港认知心理学家锺灼辉/我死过,所以知道怎么活 天文法师/在生死面前,大人小孩都需要灵性关怀 佛光山开山寮监寺觉具法师/那些年星云大师教会我的事…… 罗耀明/华人社会向来避谈生死 如何在生活中与孩子谈“死亡”? 佛光山寺副住持慧开法师/真正的“往生”是“活着去”的,不是“死着去”的 如何走出丧子之痛?/将“死亡”转化为“往生”,了解生命是永续经营的 吴若权/为自己打造安心畅快的人生下半场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