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頭頭／《Perfect Days》東京名家廁所索引

電影前半部藉由主角平山的勞作過程，一一展列名家廁所，再嵌入城市的浮光掠影。第一個映入觀眾目光的是惠比壽東公園裡槙文彥設計的廁所，這是主角清潔工作的伊始，廁所外宿醉的上班族，是東京的日常風景——晨光初綻，東京新的一天，是勞動的又一天。

而由隈研吾操刀，位於鍋島松濤公園、設有兒童專用廁所的作品，是浮躁年輕同事的初登場，同事遲到且態度散漫，也像兩種工作態度、世代的對照。平山在廁所遇見迷路哭泣的小孩、一人帶兩個小孩的年輕主婦，也或是日本家庭結構的日常風景。

至於讓人好奇又擔心的透明廁所，是坂茂建築師的知名作品，電影中黑人女生的困惑，也是一般遊客們的困惑；光影散溢間，平山瞥見舉止異常、像在跳舞又像祈福的流浪漢，這是城市繁華里一抹畸零的身影。另一個邊緣人物——酒吧工作的金毛少女，則在另一座透明廁所亮相，時而透明時而變換色彩的先進玻璃門裝備，映照光鮮都會的邊緣暗面。

安藤忠雄的作品位處神宮通公園，是個圓形的避雨亭，溫德斯也寫入屋頂人影憧憧的詩意片刻。寡言的平山與陌生人的趣妙交集，發生在廁所裡隱藏的井字遊戲。

這些種種，完整交待了廁所清潔工的日常，也達成觀光任務，觀眾看完電影，也等同逛完了這些名家廁所。

過度美好的美好

除了廁所觀光，溫德斯還填塞許多東京符碼，是他記憶中美好的東京、老文青品味索引，也是外來者的觀光視角，諸如此般，觀眾看到晴空塔、販賣機、電氣澡堂、Olympus底片機、淺草地下商店街、下北澤二手唱片行、觀光人力車、斑馬線的小學生群、在澡堂看相撲比賽，在餐廳看棒球比賽，甚或，酒館女老闆與前夫三浦友和的擁抱姿勢，恍然也有日本老電影的況味。

溫德斯的城市符號，是平山淡然美好的日常，但調度的元素卻太典型太刻板，以致平山像個小確幸的模範生般，常常不明所以的微笑。平山或是分裂的，因為導演與角色混融失真：他一絲不苟洗廁所、他日復一日重複日常的步調、他一人吃飯洗澡洗衣服，這些看來都像平山的日常；他常仰頭看光影流麗、他用底片紀錄光影、他讀福克納的小說、他逛二手書店、他用紫外線燈養一室植栽，以及，他用車上的卡帶唱機聽老歌——Lou Reed、Patti Smith、Van Morrison等等，也還有，睡前的黑白光影回溯，某些片刻，又有幾分角色以外、導演的身影滯留。

這個有著不明過去的男人（溫德斯式的主角），導演讓電影中的女性們都莫名喜歡他，少女因為卡帶的聲音親吻他、外甥女離家找他一起住、酒館老闆也喜歡招待他，這樣的老年大叔魅力，不是人物謎一樣的魅力，隱然映現溫德斯抒情自憐的殘影。

Lou Reed既暗又淡亮的〈Perfect Days〉在《猜火車》裡極致煥發，溫德斯以此為電影命名，雖也符合故事人物滄桑灰階的釋然、無可無不可的淡然，更多是導演一貫音樂品味的沿襲，但也僅此而已，沒有更具華彩的記憶點。

說到底，《Perfect Days》雖以寡言的公廁清潔工為主角，卻不是一部探入孤獨與底層社會的“裡東京”電影，更像精緻的旅遊指南，故事輕觸城市的暗面，但完全不趨近；電影中紛呈的東京碎片，也若沒有痛感的刺點，碎片的銜接黏合常闖入詭兀的觀光視角。這是斷裂而淺層的東京，以淡彩雅緻的和紙，包裹一顆滋味不明的糖。

更多文章：

桑傑多爾吉／《三貴情史》認真造一場成人的童話
陳頭頭／《蒼鷺與少年》少年迷宮，時間之約 
桑傑多爾吉／《Quiz Lady》豐富笑點中反思尷尬 
費比安／《La Luna》談性說愛論宗教 
陳頭頭／《Cobweb》看金導演拍金導演與金導演 
桑傑多爾吉／《Book Club 2： The Next Chapter》尋求自我無年限 
費比安／《第八個嫌疑人》大鵬好戲 
陳頭頭／《Revoir Paris》再見巴黎，後來的她／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