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她哭喪著臉來問我:“老師,你知道附近哪間學校比較好嗎?我想轉校。”
我邀她坐下,遞上紙巾。她心裡積累下的委屈幻化成大顆大顆的淚珠和一長串的傾述。被孤立、被排擠、被杯葛,是中學生常常會遇到的課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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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無法感同身受這個世代把以往的“我不要跟你好”升級成了什麼樣的惡意,卻在回看自身經歷時,體悟到當時的自己與眼前的她需要的是什麼樣的“引導”,以使情況不至於越來越糟,而不純粹只是口頭上的安慰。
她的傾述狀態從無助的受害者逐漸演變成像只炸了毛的貓。“活著真的很累,為什麼我要活在這個世上?”
“我承認,某程度上我是被霸凌者,也是施暴者。”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現實,如果人性本善,那就不會有戰爭。”
“我已經忍無可忍,我真的受夠了。如果用講的有用,我就不會動手了。”
我憶起她是如何一言不合就往同學手臂或背上打出響亮的巴掌、也憶起她報以無意擋了她去路的同學一句洪亮的“滾開”等事蹟,而後卻問我為什麼自己總是這麼遭人嫌。
我不知道是什麼促使她變成今天這個樣子。我只知道她進入了被討厭、傷心、生氣、情緒容易激動,而後常常動手打人、於是又更被討厭的惡性循環,卻絲毫不自知。
我沒有什麼大道理可以說,只是跟她做了個約定:“你答應我,無論如何,不要動手,實在忍不住要情緒爆發時,就來找我。”
“可是老師,我怕我忍不住,那些人真的很討厭。如果只是用說的就有用,我就不需要動手了。這間學校的人,從以前到現在都一樣,永遠講不聽的。”
我不知道哪裡來的自信,這麼回應:“以前是以前,那是因為那時我還不在,現在我在了,以後你有什麼事就找我,總之不要動手打人。”
我沒有信口開河地向她承諾這麼做以後一切都會變好,我只是告訴她,沒關係,我們可以一起成長。她一如既往地否定和反駁著我所說的,卻很快地讓我驗收了在她心裡悄悄埋下的指引。
隔天,她在快被同學“激怒”時看了我一眼。
“忍住。”我用唇語對她說。她選擇只是嘆了一口氣。
而後原本也準備開始“戰鬥”的對方像一顆鼓鼓的氣球,卻被那“只是一聲輕輕的嘆氣”刺了個小洞,洩了氣。過激的情緒被壓抑了,所以沒有換來更加激烈的情緒回應。同學間的注意力很快地就不曉得被什麼新鮮的話題給轉移,大夥兒繼續說說笑笑了起來。
而後我逮到了獨處的機會,對她豎起了大拇指說:“你真棒,我看到你今天有忍住。” “老師,班上那群人真的很幼稚。”她還是嘆氣、還是抱怨,只是這次的語氣較為輕柔,嘴角竟也有些笑意。
我笑說:“記住這次的感覺哦,你看,你不需要動手打人來消解怒氣,那怒氣居然也可以這麼神奇地不見。這是一個好的開始,良性的循環,我相信你可以保持下去的。”
要相信你們真的很棒
“唉,老師……”她還是習慣性地嘆氣,只是嘴角的笑意更為明顯。
我始終沒有什麼大道理可以對她說,也理解這一簡單的引導不至於令她的人生從此一帆風順。只是在陪著她一起成長的同時,我好像更加確信這世間對我報以的便是我平日給予它的。一如這位同學在快起爭執時若只是選擇嘆氣,自然就不會掀起又一場的腥風血雨;也一如若我們選擇樂觀,便總能與好事撞個滿懷;選擇友善,便總能收穫萬物可愛。
她曾經對我說:“老師,你這樣的想法太天真了。”而我的回答是:“可是,我每天都覺得很快樂。”
我沒有機會回到從前那個在夜裡偷偷哭泣、選擇進一步傷害自己以示反抗的女孩面前,卻意外有了這無比珍貴的機會,給予眼下無助的同學們一絲微光與內在力量。
而後我好像理解了那些年、那些經歷過的事所帶來的意義。在藍裙白衣的歲月裡,那些有意或無意的傷害都不是小事,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幸運如我,在徘徊邊緣,最終給自己選擇了一條生路。
給予傷害的人往往不曉得,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對另一個人的人生代表了什麼;而承受著的人也會以為,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擺脫類似的命運。長大成人於是也開始變得不這麼理所當然。有些天真爛漫的臉,走著走著就徹底變了樣,卻沒有人去深究為什麼。大家都忙著用批判的眼光去捍衛口中的道德倫理,殊不知很多時候,就是這些自以為“正義”的言語把孩子們一步一步推向極端。
明明可以看到的是,學習成績不好的同學有著很棒的舞蹈天分,卻選擇放大了沒有考好成績就註定是笨蛋與爛蘋果;明明可以看到的是,調皮搗蛋的同學有著極好的創意思維和語言天賦,卻選擇認定和放大他就是不懂服從的問題學生。
他們在還沒能有自我清晰定位的年齡就被貼上了負面的標籤並信以為真,在這種心理暗示下真正地活成了師長口中無可救藥的人。然後社會卻反過來問,現在的小孩到底是怎麼了?
我看著同學們臉上毫無修飾的喜怒哀樂,由衷地希望他們都有足夠的勇氣與幸運,活到那個可以自己為自己定義好壞的年齡,然後可以再轉過身對下一代說:“要相信你們真的很棒,未來也有無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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