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肯｜一個洞

回想起當天吃早餐時，e故意把蛋糕屑從桌上掃到地面。我質問他原因，他說他要給爸爸製造麻煩，因為爸爸壞蛋。然而，為工作忙碌的爸爸，怎會有時間去處理瑣事？收拾工作當然都落在媽媽我的身上啊！我批評了e，而他只是安靜地去洗了手，事情就如往常那樣不了了之。

他的確把話聽進心裡去了，只不過他是個自尊心比較重的男孩，當下若無其事。

我把他帶到客廳休息，等待血止，久久未有好轉。仔細再看傷口——天啊，是一個洞！

我馬上找回“兇器”——那把小剪刀，刀刃上還貼著一塊小小、發白的皮，像指甲的厚度，直徑約0.5cm。e指頭上的傷口，就像被隕石撞破了一個洞。

那個下午，他一邊坐在客廳裡等止血，一邊看電視。到了傍晚，血的流速變慢了，但仍在流。晚餐後，e比平常更早上床入寢，他怕傷口不會好。

每隔一段時間，我到房裡檢查。血好像要停了，又好像不是。我們就在“好像、好像”中度過一個又一個小時。直到晚上11點半，確定血仍不止，於是不管叫醒沉睡中的e會否發脾氣，必須帶他到醫院掛急診。萬一等到翌日早晨，血流乾了，就不會醒來了。媽媽我患有溶血癥，很瞭解也經歷過那種情況。e本來不太情願起床，但向他解釋情況後，他明白十萬火急有多急，馬上就懂事地配合了。

一路上，e開心到笑容一直掛在臉上。媽媽很懂他，問：“這麼晚出門，你很開心是不是？”他露出整齊的門牙，笑著回答：“是。”

抵達急診室時，已是半夜12點半。出門前，心裡已做出各種盤算：可能會縫針、可能會入院、可能會等到早上……諸如此類，揹包帶齊了衣服、食物等。面對育兒生活的戰爭，24小時從未停火。

所幸深夜的兒科急診室人不多，疲憊的e在精神極限之前等到了醫生。醫生和護士也很頭疼，手指頭本是很難止血，常被菜刀割傷指頭的媽媽我絕對了解。

由於指頭少了一塊肉，沒法縫針，最終治療方式是敷止血藥。哎呀，早早來敷個止血藥就好了，在家裡等個什麼海枯石爛呢？我暗捶自己猶豫不決的心臟。

母子都不是在玩刀

離開醫院時，正好是凌晨1點半。護士提醒道，小孩若是被金屬利器割傷，一定要馬上送醫，避免破傷風。的確是我大意了。這麼大塊的洞，在早晨醒來時總算止血了。

e是家中第二個流血不止送醫的人。第一個是e爸。婚禮前一個月，e爸不小心把碗磕破了，鮮血灑到洗手盆、地板都是，像剛宰了什麼。脆亮的破裂聲引我立即趕去廚房，e爸手腕動脈流出的血正如老忠實噴泉一樣。兒子和他一樣，同一所醫院、同層的急診室，剛好時隔10年的年末，而且都在出國前夕。

此次e受傷，我沒有嚴厲指責e，因為我們母子倆都有責任。如果一開始我多盯他兩眼，或許可以避開“災難”。孩子靜靜不會有好事。e並沒有無知到故意剪自己的手指，尤其用過剪刀那麼多次，實在是用刀不慎。媽媽我這些年來也被菜刀切過好幾次，我那都不是在玩刀。

“看你還敢不敢玩剪刀”、“你現在知道剪刀有多厲害了吧”諸如此類落井下石的話，我一句都不說。手指的傷口、血流不止的恐懼，身心皆如被剪開了洞，他已經領教了，足矣。

接下來，e時時刻刻都在檢查他的指頭，看看每天癒合了多少。某天，e帶回他手工課的作品給我看，跟著說：“媽媽，我有很小心剪，這次我沒有剪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