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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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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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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09/01/2024

散文

登山

曾真

孤独

拿督公

灯塔

赫拉巴尔

缅怀故人

曾真/燈塔行

作者:曾真

歲末總潮溼多雨,想上山看你的心願一直沒實現。今年特意提前一個月,趁雨季來臨前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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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再次開往你住的城鎮。城鎮面向大海,適合整日仿擬一首詩,以朵朵浪花和泥灘地上的小白鷺。你仍舊一身挺直白衫,獨自站在紅色岩礁大片裸露的岸邊,高高地將白熾燈光打進我眼裡。燈束不急不緩,穩定旋轉,指引所有生命遠離暗礁。

離家之前,從書架抽出捷克作家赫拉巴爾的名著。赫拉巴爾晚年過得不幸福,沒有兒女,妻子也離世了。他孤身活著,後來因背脊疼痛和關節炎而住院。康復出院之際,卻從病房五樓墜落身亡。是意外、自殺,或過於喧囂的孤獨?這成了個謎。“我從來並不孤獨,我只是獨自一人而已,獨自生活在稠密的思想中。” 他這麼說。

書,我放進行李包。手機模式,調至勿擾。

在城鎮最靠近你的海岸民宿夜宿。旅遊淡季,偌大的民宿只有我一個房客。主人把鑰匙交給我就離開,我獨攬了整排民宿,包括一隻小黃狗、夜裡的海、向海延伸的小木橋,以及海上的星星。漆黑濃稠的夜,只有你仍在遠處發出白光,一如過往。

離家前,我自信地和家人保證,獨自一個人沒問題,數位科技可以解決很多問題。赫拉巴爾也說過,他有幸孤身獨處,才讓腦子充滿了聖者們生機勃勃的活力思想。但夜半驚醒,睜開眼,虛無感又一次在耳邊嗡嗡作響,像綠色無大頭蒼蠅到處飛,擾得我心煩意亂,連剛剛掛在夢裡的對話都已逐漸淡出,我完全記不起你剛剛在夢裡交代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甚至記不起你夢裡模樣。所有事物包括你我,都會變成一陣風,這樣的現實不夠荒誕嗎。只記得,昨晚恍惚中伴著海浪聲入睡,一波一波的規律節奏是正念,也是催人進入深沉潛意識的咒術。浪聲越見明顯,我越能聽見海浪裡細細的輕嘆,讓人忍不住想鑽入聲音裡。一探進去,才發現岔路繁多,岔路再分岔路,如失眠多日浮出的血色眼絲,每一細條都猩紅、緊繃。我焦慮著左顧右盼,決定握緊拳頭,往其中一個方向走。一步一步往前,人生會因看見而順暢,而更顯真實……可最終,居然被惡搞般又步回了分岔原點!若不是小黃狗當時汪汪吠了幾聲,撐住了我,我大概會被一個叫世紀孤獨的惡魔擄走,落入情緒漩渦,困擾於耳內永遠唰啦啦不斷推擠堆疊的流水聲。

打起精神來!希望今天是適合上山,可愛晴朗的一天。

天還未亮。我繼續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直至海面晨霧逐漸聚攏,直至天色漸開,霞微露。喧鬧了一夜的海浪已平靜,睡去。我下了床,到浴室梳洗。馬桶嘩啦一聲,所有殘留體內的汙穢屎尿通過排水口,似乎直接排入大海!我嚇一跳,海沒被驚動吧?沒,它沒對我咆哮,它不媚俗,只在排水口發出呼呼呼噗噗噗的迴音,如沉睡的鼾聲。我背起包包,安心離開。

上山的路要經過紅礁岩石海岸。走在石岸,把一棵棵木麻黃從1連到50就連出了一個巨人的側臉,巨人正張合唇瓣,與岸外的霞露島開心說話。據說霞露島過去住著原住民,現已是無人島,上面留有許多瓷器碎片,還有座古老小燈塔孤立著,與你遙遙對望。擅長數理的你小時候一定也玩過數字連線遊戲吧?數字越多,連線越複雜,如人生。連著連著,很多怪圖案、俠義奇幻的故事會出現。巨人與孤島是當中的存在,用以妝點我們平平無奇或困苦的現實生活。

山腳下有個晨運的馬來大叔說,進山後一直靠左走,放心,半小時內就抵達山頂。鋪滿落葉枯枝的狹小路徑像一張嘴。進入山林前,我深吸一口氣,很快就走進了清幽暗綠裡。除了咔嚓嚓腳踩枝葉發出的聲響,以及右耳傳來的海濤,再無其他。大自然的生命力是頑強的,林子裡到處攀爬的老藤如蛇,有的扭成麻花,有的鑽到巖縫裡,擺動的幅度極大,與所有阻礙相互依存,嘶嘶笑展現出流動的意志與力量。我瞧得有趣,拿起手機拍攝怪狀老藤做畫材,一時忘了前進。顧著屏幕與構圖,不小心撞破幾張蛛絲網陣,慌忙用手亂掃一通,抬頭,一座穆斯林墳地就落在林間草叢,白色墳碑一一向著大海,個個低頭默默祈禱。我沒有恐懼,只是愣在原地。眼角瞥見被驚擾的金色蜘蛛抱怨似的,在破網處急急忙忙牽拉著什麼,大約在補綴這山林藏好的死寂孤傷,同時,展開另一張時間的未來之網。站在生與死之間,會強烈被暗示:時間所剩無幾。我低聲說了幾句抱歉,往後推幾步,決定聽自己的,改變路線不靠左,沿樹椏處綁著的紅布帶往上走。

林裡連風都沒有,只有自己的喘息聲,彷彿一切僅能靠自己。然而,每條岔路都有紅布,有的路還拉了粗麻繩,只是麻繩經年風雨已黴黑得不太牢靠,上面還爬著一路隊的大紅螞蟻。我站穩腳步放低身體重心,以麻繩為假想助力,手扶地往下蹬,咦,下一條紅布又繼續領著我往上走。想起年輕時跟山友大隊,一路笑鬧嬉戲,互相撒鹽幫忙驅趕身上的山蛭,認記身旁花草蟲蟻種子腳印,也會為後來的人留下登山的方向標誌。山友如今各自散了,但那些年累積的經驗,讓我即使獨自入山也不慌,何況這綁著許多善意的小山。只是這裡太靜,靜得讓人融成一灘軟泥那樣的靜。

丟下揹包,坐在一方青苔大陋石上。點點陽光透過樹葉篩到身上,青苔摸起來好柔軟,不知名的鳥啾啾鳴叫起來。我仰天躺下,眯縫起眼睛,空氣裡充滿森林與海洋的味道。在沉默中,在呼與吸之間,身體漸漸開了許多孔,能被穿透,聽見天地的流,向我緩緩湧來又褪去。某種看不見又存在的快樂和悲傷,也從孔洞奔騰進出。若這過於喧囂,若這是孤獨,我深刻感受著與它的迴旋、合鳴、共振——我可以讓身體帶著這些洞孔回到人群現實中,如此繼續活著,如此遭逢一切並與之同在。這不是赫拉巴爾說的,是我。

我立即坐起,收好包包跳下千年陋石,繼續往上山的路走。岔路上綁著的紅布多了起來,左邊紅,右邊也紅,該選哪條?左邊吧,馬來大叔說盡量靠左。路越走路荒,忽然發覺前面就是懸崖,再多幾步就要踩空落崖。開什麼玩笑!我吞了吞口水,小心折返,回到剛剛的岔路口,拐右。走不遠,在一棵大樹下見著一亭,亭中居然駐有三尊,一白一黑一紅,月牙眼微微笑。這是山林地界的守護神啊。拿督公亭方圓一呎內無落葉枯枝,打掃極淨,亭子旁斜立著一把蒼老的椰梗掃帚。是你們把我叫回來的,是吧?我雙手合十虔誠敬禮:Datuk Kong, saya nak ucapkan terima kasih, kamsia kamsia!

山上的召喚越來越明顯,我加緊腳步進入亭子後方隧道般的灌木叢。前面有光,追著光的腳一跨,居然差點跌倒,撞出了山林!慌亂間站好,眼前豁然開出一條彎曲的柏油山路,通達山頂燈塔。抬頭,刺眼的太陽懸得老高。天啊,我已在林裡走了大半日!

我回過神,往上走。你,就在路的盡頭等著,等我靠近,告訴你關於赫拉巴爾那本《過於喧囂的孤獨》 獨白些什麼。

那是個憂傷、感動又有點魔幻的故事,赫拉巴爾為自己的故事留下眼淚,為這本書而活,併為它推遲了死亡。我把這本重要的文學經典讀了幾遍,寫下重點,放進包包,一步步走來見你。站在你面前很久很久,你一句話也沒說。我平靜地挪移腳步,慢慢離開,忽然想起要告訴你:剛剛撞出灌木叢時,我有回頭看,身後的洞口已無從辨認。我想,某個結界就此關上,某個腐朽的自己留在了山裡。

我會一直與你同在。

你旋轉了一輩子的光束,形成了獨特的宇宙漩渦,在離開世界多年後,仍繼續旋轉,每轉一圈,都是對我的召喚與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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