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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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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藝春秋

發佈: 9:01am 26/01/2024

小說

黃言丹

開故作家育成計劃

香港與檳城

火車車票

臉上疤痕

票務員

黃言丹/疤

作者:黃言丹
圖:龔萬輝

那女人甫一落座,她便看到了。

女人穿著墨綠色的闊身上衣,貼身的褪色牛仔褲,揹著個一看便知是便宜貨的黑色大揹包,雙手各拖著一個小孩,一男一女,女的較高,看上去不過七、八歲,比最小的男孩大出一、兩歲左右。女人身後還跟著個10歲出頭的大兒子,一行四人浩浩蕩蕩旁若無人地走進車廂。兩個小孩掙脫了她的手,在窄小的通道上橫衝直撞,她沒阻止,只顧著把那大揹包擠進通道,一路上碰撞到其他乘客的手臂也渾然不知,擾攘一番後他們才終於在左排那四個對座的位置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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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盈迷迷糊糊睡得正酣,乍醒過來才發現口水早已流到新簇簇的白襯衣上,留下一攤難聞的水跡。她連忙用手背抹去嘴角殘留的唾液,揉一揉疲憊的眼睛,調整坐姿,才發現是被那兩個吵吵鬧鬧的小屁孩吵醒,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前一天晚上她才累死累活地開夜車把開會要用的文件準備好,今天連早飯也還未來得及吃又得乘搭最早的火車到吉隆坡開會。這工作是越來越折騰人了,她想,每天都累得像條狗一樣,也不知是為了什麼。幸好今天車廂裡乘客疏落,除了右方坐著一對五十來歲的夫婦,只有前排坐著一個戴著耳機低頭玩電話的少年和正在閉目養神的老婦,大家都安分守己地靜候火車把自己帶到目的地,她才得以在車上昏睡過去。

結果那一家人剛來到,便徹底打破了車廂裡難得的清靜。兩個孩子在座椅上興奮地爬來爬去,一會兒搖動座椅椅背,一會兒試圖攀爬頭上的行李架。那女人厲聲喝叱數次不果,站起來使勁地把兩人拽回座椅上,小男孩不慎磕到了手,立馬放聲大叫,尖銳的哭聲狠狠地刺穿眾人的耳朵,本來昏昏欲睡的車廂頓時驚醒過來。女人無奈地把小男孩抱到懷裡安撫一番,坐在對面的姊姊卻無視他的鬧劇,一邊看著窗外風景,一邊哼著走調的兒歌,而一旁的哥哥也自顧自地玩手機,一副全然不認識身旁三人的模樣。麗盈看了看手錶,還要差不多一個多小時才到吉隆坡,恐怕是沒能在下車前再補眠了。唉唉,真要命。

那女人剛好坐在與麗盈相距一排座位的斜對面,兩人打了個照面,她才看到了,女人額頭上那道怵目驚心的疤。那是怎麼回事呢?火車踉蹌了一下才關上車門,如肺部血管淤塞的病人緩緩地離開車站,車窗外無人的月臺如潮退般往後湧去,而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女人的臉上。那疤痕足足有十多釐米長,從額頭的一邊一直延伸至另一邊,連她頭上戴著的粉紅色頭巾也無法完全遮蔽。乍看之下,那疤就像一道被刺藤鞭打後留下的駭人痕跡,或是被什麼形狀怪異的海洋生物悄悄依附在皮膚上,長出樹枝狀的暗肉色觸手。疤痕的尾部有一小凹處,不知是否被什麼硬物撞擊 ,留下一個半個硬幣大小的凹坑。麗盈無法想像到底是什麼樣的意外才會造成如此畸形古怪的疤痕,還是長在臉上。還好,那女人已經嫁人生子了,不然還真不知下半輩子該如何過下去,她想。

她盯著那疤痕良久才強迫自己轉過臉去。她當然知道這樣盯著別人的臉看很沒禮貌,但人總是犯賤的,越不該看的越想看,她閉上眼,嘗試撈回已經四散逃逸的睡意,但那疤痕的影子如異常痕癢的傷口一直挑撥她的思緒,使她完全無法專心睡眠。她又試著觀看窗外景色,看猛烈的陽光曬落在無人的田野裡,一排矮樹在微風中飄蕩,無盡地往前延伸。可那沉悶的風景不斷地重複,她看了一會便失去興趣,一回神,她發現自己的目光又重新回到那女人的臉上。

不知是否因為她的目光吸引了那煩人的小男孩,小男孩與她四目交投,先是愣了愣,然後露出一個疑惑的表情。他轉向正在忙於張羅早餐的女人,拉了拉她的衣袖,想要說些什麼,但女人沒理會他,只是不耐煩地敷衍回應著。小男孩繼而轉向他的哥哥,兩人竊竊私語,哥哥轉過頭來看了看她,又連忙把頭轉回去,彷彿看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見那小男孩一直一臉好奇又驚恐地看著她,麗盈心裡冒出一絲不悅。還真是個沒家教的野孩子,怎麼這麼沒禮貌,一直盯著人家看呢,她想,難不成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此時女人把自備的飯盒打開來逐一分給孩子們,車廂裡頓時香氣滿溢。嗅到那濃郁的椰漿飯味,麗盈不禁嚥下口水,摸著餓得咕咕直響的肚子。沒辦法,這不就是職業女性必須付上的代價嗎,相比起當個家庭主婦,每天在家裡煮飯顧孩子,她還是寧願過日夜顛倒忙得沒時間吃飯的人生。她告訴自己,這才是她想要的。她猶豫了片刻應否去買火車便當,最後還是放棄,她之前已在火車上吃過那些加熱飯盒了,難吃得很,像嘴嚼無味的膠粒一樣。真是的,那女人怎麼在車裡吃如此重味道的東西,香得令人難受。她不耐煩地別過臉去,在座位上輾轉反側。那女人確實惹她討厭,可到底是為什麼呢,她又說不上來,只是一想到女人臉上的疤,她便感到沒來由的煩躁。

沒過多久,票務員走進車廂逐一檢查乘客的車票。只見那女人慌忙地在褲袋裡翻來翻去,又打開那脹鼓鼓的黑色揹包,從裡面取出各式各樣的大包小包、玩具、餐具、水瓶、童裝衣服、家庭裝溼紙巾,還是遍尋不果,開始眼泛淚光地向票務員低聲說著些什麼。麗盈的馬來語學得不好,沒法聽懂他們的對話,只隱約聽到那女人說車票好像不見了。她看著那女人跟隨票務員離開車廂,片刻過後又折返,似乎是解決了車票的問題。她不屑地盯了盯那女人,她大概連車票也沒買吧,真是沒水準,麗盈想。

火車終於緩緩到站,浸在晨光中的月臺映入眼簾,車廂裡的眾人紛紛收拾行李準備離開。麗盈站起來,整理好衣服,又穿起西裝外套,提著公事包,跟著其他乘客往車門方向走。

小男孩盯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連忙呼喊仍在忙於收拾行裝的母親,指著麗盈的背影道:

“媽媽,媽媽,你快看。”

“看什麼?你別指著人家。”女人連忙按住男孩高高舉起的手臂。

“那個女人臉上有一條很大很大的疤,很可怕。”

“對呢,真醜。”他的哥哥附和道。

“噓,說話別那麼大聲,人家聽到了會覺得我們沒禮貌的。知道嗎?”女人說。

小男孩點點頭,看著那臉上有疤的女人逐漸消失在人群中。他依然心有餘悸,他從未見過如此難看的疤,又長又粗,像條噁心的毛蟲爬到她的臉上。他又仔細看了看母親臉上雖然開始長出皺紋但依舊光滑亮澤的皮膚,頓時感到一陣安心,暗自慶幸母親的臉上並沒有如此可憎的疤痕。他笑著牽起母親伸出來的手,唱著姊姊之前哼過的兒歌,跟著母親緩緩地離開車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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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2am 28/03/2025
梁馨元/山鬼

那些斗胆用身体在高速公路上行走的人,他一定是遇到了哪些麻烦,但我们多数把他们当成麻烦。时速120公里,突然眼前一大障碍物,方向盘左右闪避,干一大清早遇上这麻烦事。

马路就像保龄球球道,有车经过,它便兀自移动,但它从不移动。尽管如此,它总赠予我们许多意想不到的礼物——时而一粒滚动的头盔,时而一具扁烂的动物尸体、一个想死的女人。她怀着孩子,开着白色本田City,就在我每天开车回家的路上割颈自杀。

马路是一条悲伤的马路,所以我才会在那个早上遇见蜥蜴人。

拖拉着骨一般的身体,蜥蜴人出现在16区高速公路上。破洞的深褐色衣服与肤色相衬,脸颊瘦出了窟窿,头发披覆至背——如山鬼,也似野人。天还明晃晃,他是该死在这城市,还是生还自哪座深山?在这汹涌的马路,我往前,他也往前。他就用枝干般的身体穿过车龙,没人来得及鸣笛。

穿过他的瞬间,我清楚看见他的嘴巴。他在说很长很长的话,像必须念三天三夜的咒语。所以在那瞬间,我想他是疯子,才会赤脚走在公路上。

有时街道是虚幻的,而且夜晚比白天来得危险。只是整座城市的夜晚越来越暗了,工人在马路旁维修,但灯照不到他。

在那些阴暗处,我曾经见过夜晚的狸花。

熟悉的办公室楼下,狸花是一个陌生化的词语。办公室坐落于一个充满人烟的小区,对面是住宅,偶尔有猫走过。每天早晨上班遇见狸花,他都背着一个沉甸甸,破了几个小洞的黑色布袋。狸花的头发依旧像一篇语法全错的、语句不通的文章——乌漆麻黑的一整片,遮住了一半的脸,但脸的肤色也晒得几乎和头发一样的色度。于是在那全然浑浊的黑之中,狸花面目模糊,徒留一双眼白特别明亮的眼睛。

第一次遇见狸花,他只是很缓慢地从人家门前走过。那种慢,是生命还有很长但不知道接下来可以干嘛的慢;也像是管他的生命,今天要死也无妨。

几乎每天上班,狸花都会从相同地方,带着一样的躯干与行囊走来——没有遇到的话,永远是我不够准时。所以我才说他是狸花,猫一样的定点来到与离去,为这个地盘留下自己的气味。

而上班快半年,在这办公室小区混熟以后,我逐渐认识了三条街道的浪猫。很常午餐时间遇到其中的谁,都会蹲下来跟它们说话,但它们多数时候慵懒地摊睡在水泥地上。午后炽热,水泥地还留有些光影,浪猫会躺在影子之中。

当然,不是每一只浪浪都会对人的语言有所回应。它看到你,闻到你,听懂你,只是懒得回应。

有时我觉得它们其中一只,是变成人的狸花。满身的虱子、沙尘、汗、肤油、污垢凝成风霜,狸花走路不说话。

还可以与人对话的人,都把自己留给了他人。那些已经无法与人对话的,都把话留给了自己。

第一次只身走上流浪汉收容中心那天,其实心里有点怕。那怕,比在高速公路上看到蜥蜴人的那个瞬间来得低沉与绵长;但作为一名记者,尽管刚入行,我觉得怕比受伤更羞耻。

半山芭龙蛇混杂。下过雨的街道,像极了一条湿滑的鲶鱼,光溜溜、长条状的身子;偶有车灯打过,就像鱼在深海发光。

我去半山芭找的是一名姓梁的牧师,他说他在菜市尾端等我,楼上便是他的收容中心。他照顾无家者已经20年,我们通过两次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粗旷、市井、接地气,没有电视里牧师故作温柔的儒雅,反倒像半山芭哪个水果摊的龙头。直到见面那刻才发现,梁牧师比想像中还要矮小,像只马一样往下垂的脸上,有两条粗黑的眉毛。重点是,原来牧师不一定总是穿着黑色大袍。

教会的好心人捐出店面,梁牧师便负责打理。有床位,有饭盒与瓦片,早上醒来能到外头溜达,午餐时间一到又折返领饭,像极了一群放养的街猫。但他带我走上楼的那刻,推开门,也有百无聊赖的老人一动不动躺在床上。他看着你看他,此刻注视都变成讨价还价之物——我问梁牧师:“这样(闯)进来真的没关系吗?”他说:“有我在,不要紧。”

三楼白天不开灯。他用钥匙打开门锁,生锈铁门发出一阵咿呀——众人随即引头探看。在店铺的尽头,一束光温和地照进,梁牧师说那是他们放风的露台,刚吵过架的谁就在那头冷静。将领一般,他带着我巡视这20个床位——每人安排一样的橱柜、杯具、洗漱用品……谁彻夜未归,谁病死老死痛死白板上的床位名字便一把擦拭。汰换家常,那些名字都臣服于他,接受这规训,这监管与条例,才得以绑定一个床位。他是统治者,也是父亲,每个拜三的团契活动会陪他们唱歌。

但我总觉得,真正的将领之才不能有太多的爱,因为他们还要上战场。

偶尔会有政府官员沿着那条潮湿,堆满干货的梯道上来,有时梁牧师在,有时并不。他们说这里没有执照,收留无家可归者是非法行为。以安全隐患为由,一个店铺不能是家。

因而,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

许多穿着制服的执法人员带着捕猎器,从卡车一跃而下。野猫自午睡中惊醒,卡车的引擎由远而近,穿过水泥与沟渠,轰隆轰隆,像一场惊雷暴雨正从远处缓缓逼近。没有家的人,都应该由政府监管——于是他们的武器,如巨大的扫把,把街道的左边至右边,前面至后面,一时半刻之内统统清扫干净。

“以安全隐患为由,他们必须被隔离”。仿佛一辆开往神秘岛屿的愚人船,把麻风病患者都驱赶至无人之处。因而,疯子有疯子的归宿,当他们聚集在一起,便形成了一个排他的部落。资本主义也汇聚成城市与高塔,在那俯瞰人世的高塔之下,相似的人依然会不由自主地相遇、聚合,并自以为安全。因此第一次在公路上遇到蜥蜴人,以及在办公室楼下遇见狸花,他们异化的服饰、行为,俨然我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刺点。强烈的害怕像一支发射的火箭来得极快,但也忽地消失于无垠之中。

细想之下,我畏惧的其实是那山鬼的形象,那我打从有了认知开始,便不曾光天化日下见过的留至腰际、打结交错的蓬头;以及像刷上黑油一般油亮的垢面。我甚至来不及去想,他们此时此刻的存在,并不是一个答案,而是一个问题;他们面临着问题,且不是拿着扫把到街上清扫就能解决。

一只老鼠被车碾过,尸体三天三夜都无人清理。它成了街道的隐喻。它要不是被马路吞去,也许就是被蜥蜴人或狸花吃了。

收过几次罚单,暂停营业复又亮灯开灶。教会阿姨来煮大锅饭,喂养散居在半山芭附近街道的流浪者,那锅大得能把一个孩子煮熟。在大锅米饭煮熟的绵长时光中,梁牧师与执法人员也拉开了冗战——他们拉锯、僵持,最终双方都停留在原地。

“没有执照,不能营业。”

“我们没有营业,只是收留无家可归者。”

“他们应该去政府的收容中心。”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有屋瓦,我想蜥蜴人与狸花也是。

在高速公路遇到蜥蜴人那天,他似乎已经历了一场漫长的逃亡,仿佛被炽热的太阳追赶,穿过一大片野林与蒺藜,再跟着月亮的方向走,才狼狈地逃来这座钢骨森林。他到底有想去的地方吗?被逮捕到公立收容中心的流浪汉,他们仍会想方设法逃出来,再重新过上天地为家的日子。里面没有自由,里面的空气很闷热,梁牧师说——他们宁愿睡街上。

街道是虚幻的。在街道形成之前,众人席地而坐;只是当人为泥地铺上石砖与水泥,人们便只能在街道上走。他们说,只有山里来的人才会当街坐着;只有疯子才会睡街上。

狸花是疯子吗?后来我才发现他不是。在熙熙攘攘的小食中心旁,街坊邻里立起了个大红色的拿督公龛,香火断断续续,初一十五会供奉发糕苹果。午餐时间,我都会从公司经过这条小路,走到后边的南洋咖啡店去。拿督公龛旁的树荫下搭起了个木棚子,时而停了几辆摩托,华人阿伯并肩坐着消耗时光。一只脚翘起来,一只肮脏的人字拖便掉落沙地;万宝路香烟袅袅,有一天我便见着狸花以相同的姿势坐在他们之间。

狸花正在与人说话。这一次我忍不住多瞅他两眼,瞅他黑色布袋里边装了些什么。瞅他蓬乱头发后的脸,瞅他那双特别明亮的眼睛。忽然,他看着我看他,那眼神间虽没有鄙意,也没有恶意,但不下两秒,我还是像个孬种一样假装把眼神飘往树上的翠鸟,假装什么也没有看过。

像看鬼一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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