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母親過番時外婆把她腕上的鐲子給了她,說番邦偏僻,狼虎出沒,倀鬼又多,戴著它可祛邪鎮妖,平安無恙。除母親外,和她一道過番的大媽大嬸腕上都戴玉鐲子。玉鐲靈光熠熠,看見它就有安全感。
ADVERTISEMENT
我對玉感興趣是20歲那年在一間藥材店當學徒的時候。那間藥材店在市區,店鋪兩層樓,樓下前半部為藥鋪,後半部為診所。老闆也是醫師,叫夏伯琴,和家人住在樓上。他腕上也戴玉鐲,鋥亮耀眼,比我母親的精緻得多。他文質彬彬一副讀書人模樣。他慈悲為懷,貧困老人和殘障人士半價優待,有些甚至分文不取。他還出診,為年老病重或不良於行的人治病。每次出診都要我為他提藥箱。
病人很多,每天都加班加點。我住在偏遠的鄉下,夜間車少,9點前得趕去搭最後那班車,到村裡還得走一段山路。老闆看我早晚奔波,便叫我住在店裡,三餐到樓上吃。
星期六診所4點停診,藥鋪5點關門。一次,我上好門板正要把門關上,一個年輕婦女闖進來。
“請問夏大夫在嗎?”她劈頭就問。
我問她什麼事。她說她娘忽然暈倒,昏迷不醒,請夏大夫去她家救救她娘。夏老闆出來問她家住哪裡?她說義興路7巷,德士停在店門外。夏老闆點頭叫我拿藥箱。
在車上,那女子說她姓黃叫阿蓮。下午她娘還是好好的,吃晚飯前忽然昏倒,不省人事。夏老闆問她娘什麼年紀。她說今年67。
義興路7巷離市區不遠,那一帶是貧民區,亞答屋鱗次櫛比,泥路曲裡拐彎,走了十多分鐘在一所房子前停下。這所房子磚牆鐵皮頂,前後有空地,範圍比一般洋房還要大。
阿蓮下車喊道:“大夫來了!”
一箇中年婦女走出來。阿蓮介紹說是鄰居張大嬸。
進入屋內,張大嬸進入臥房掀起蚊帳。一個老太太躺在床上。她面無血色,嘴角歪斜,口水往下溢。
阿蓮端張椅子放在床邊。夏老闆坐將下來,捋高袖子為病人把脈,把了左手把右手。隨後從藥箱拿出小木槌,捋上病人褲腳敲她膝蓋。
夏老闆問阿蓮她娘發病至今多久。她掐指算了一下說4個鐘頭。
夏老闆點頭說:“唔,你娘中風,腦血管阻塞,手尾長啊!”
“能治好嗎?”阿蓮忙問。
夏老闆說現在說不準,先扎針服藥,過幾天再看。
說完從藥箱裡拿出一排針。我燒起艾絨。插完針夏老闆出去坐在神臺前開藥方。鄰居張大嬸端來兩杯茶。
開好藥方,夏老闆對阿蓮說:“3天后我來看你娘,希望到時她會醒過來!”
半個鐘頭後艾絨燒盡。我為病人退針。夏老闆收拾藥箱,叫阿蓮隨我們回店拿藥。
回到店裡依方抓藥。三大包,我告訴她回去馬上煎藥,三大碗水,滾了後文火煎一個鐘頭。分兩次服,每次隔八個鐘頭。下來每天煎一包,同樣分兩次喝。阿蓮一絲不苟,在藥包上劃上記號。我撥了撥算盤,告訴他今晚的出診費和藥錢。
她付了錢,說聲“謝謝”匆匆離去。
三天後早上我們來到阿蓮的家。阿蓮很高興,說她娘已經醒過來,嘴唇稍微好轉,喂她能吃稀粥。她向夏老闆再三道謝。
夏老闆只點頭沒答話,坐在床沿為她母親把脈,隨後敲敲她的膝蓋,看看她的內眼皮。
“能坐起來嗎?”他問。
老太太著力嘗試,搖頭表示不能。夏老闆伸手扶她。她接力使勁坐在床上。
“很好!”夏老闆扶她坐在床沿,“能站起來嗎?”
她雙腳著地咬緊牙關,夏老闆伸手攙扶。她吸口真氣,站起來了。
“很好,很好!”夏老闆很高興。
老太太吁吁喘氣。夏老闆扶她靠在床頭。
隨後夏老闆對阿蓮說她母親的病能治好,不過得經三個療程,歷時四個月,每隔三天扎一次針,還得天天服藥。
夏老闆開了方子交給我。看了一下,比上回的減少三樣增加七樣。
阿蓮隨我們回店拿藥。先拿十天的藥。我把賬單交給她。她看了皺了下眉頭,付錢告辭離開。
三天後我和夏老闆到她家為老太太扎針。阿蓮說她孃的病大有起色,嘴唇好了許多,能說話,拄柺杖能走幾步。
夏老闆診視後很滿意,說要繼續扎針繼續服藥。阿蓮問四個月扎針買藥需要多少錢。夏老闆掐指算了一下說大約七八百塊。阿蓮聽了說她娘已經好了許多,少扎點針少吃點藥行不行?夏老闆說不行,半途而廢舊病復發要康復就難了!阿蓮為難地說她哥不在家,家裡沒那麼多錢。夏老闆說療程剛開始,現在不必付錢。阿蓮說她哥每次出門都五六個月,有時更久,療程完畢後也沒錢還。夏老闆說那就欠著,待她哥回來再還。
阿蓮想了一下起身進入臥房,和她娘洽談了一下拿出一個小布包遞給夏老闆說以這個玉鐲作抵押,待她哥回來還了錢再把這鐲子還給她。夏老闆打開布包看了一下,說不必那麼麻煩,還錢的事待她孃的病好了後再說。阿蓮苦著臉,說這樣不知要欠到什麼時候。
夏老闆笑道:“欠就欠唄,我不會催你,放心好啦!”
老太太拄著柺杖走出來,訥訥地說:“先生,鐲子不值錢,如果不夠我這裡還有一個,拿去湊一湊!”說完從衣袋裡掏出一個同樣的小布包遞給夏老闆。
夏老闆打開看了一下,拿過阿蓮那隻對比觀賞,驚訝地問她這對鐲子打哪兒來?阿蓮說是她哥給的。
“你哥做什麼生意?”夏老闆問。
“不知道!”
“這對鐲子你哥打哪裡買來?”
“他說是從緬甸帶回來的!”
“你哥常去緬甸嗎?”
“不知道!先生問這個幹什麼?”
“沒什麼,只是問問!這對鐲子很名貴,拿回去,收好,千萬別摔了!”
“啊?先生為什麼不要?”老太太問。
夏老闆應道:“不為什麼!我說過,沒錢就欠著,有錢時再還!”
“呃……唉,那好吧!”老太太收起鐲子。
回診所時在車上夏老闆對我說他們那對鐲子是稀有珍品,叫“鴛鴦玉”。她哥可能是大老闆,不然怎會有這麼好的鐲子?
此後,我們繼續到老太太家裡為她針灸。阿連繼續到藥鋪拿藥。
辨證論治,對症下藥。四個月後老太太完全康復。最後扎針那天藥鋪頭手劉師傅把賬單交給阿蓮。她面紅耳赤,說真不好意思,她哥到現在還沒回來。夏老闆叫她不必煩惱,有錢就還,沒錢就欠著。
她們母女倆感動得熱淚盈眶。
2
轉眼過了兩個月。阿蓮沒來過,她哥是否回來不得而知。那筆賬夏老闆沒提起,時日一久我們幾乎忘了。
一次,星期六,吃過晚飯,劉師傅回到櫃檯清理賬目,我翻看當天的報紙,外面忽然有人篤篤篤地敲門。
“誰呀?”我問。
外面的人喊道:“開門,我找老闆,他在嗎?”
我一怔,忙問:“你是哪位?找老闆什麼事?”
那人答道:“我是李鐵生,我找老闆算賬!”
李鐵生?算賬?難道是阿蓮的哥哥?阿蓮姓黃,他姓李,不可能。我到診室告訴夏老闆。夏老闆叫我去開門。我前去拉開門栓,砰的一聲,外面那人推門闖進來。定睛一看,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豹頭環眼,額頭有道疤痕,雙臂刺著“昂公”(刺青),右手食指戴個閃著寒光的貓眼戒指。一看就知道是個黑道人物。
劉師傅板起臉對他說:“喂,你要算什麼賬?兩個星期前你的兄弟才來過,現在又來,你當我們開銀行呀?出去,下個月再來!”
那年頭,黑幫爛仔收保護費很普遍。商店每個月30到50,攤販每個月5塊到15。這是慣例也是常態。
“我兄弟來過?我沒兄弟呀!”那漢子如丈八金剛摸不著腦袋。
夏老闆覺得蹊蹺,便說:“我就是老闆。您是誰?找我什麼事?”
漢子應道:“我叫李鐵生,外號李鐵柺!家住義興路7巷。你們不是常去我家為我娘扎針治病的嗎?”
“啊?你就是那位老太太的兒子?”夏老闆瞠目結舌,驚訝地問。
“對!那個叫阿蓮的是我妹妹!”(2月2日續)
相關文章:
流軍/玉王傳奇(中)
流軍/玉王傳奇(下)
流軍/暗無天日的年代(上)——緊急法令十年浩劫紀事
流軍/暗無天日的年代(中)——緊急法令十年浩劫紀事
流軍/暗無天日的年代(下)——緊急法令十年浩劫紀事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