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家說書】黃子倫 / 誒? 國家的錢不見了！

比爾·蓋茨：那好吧！

農夫孩子去世界銀行求職，人事部問：我為何要聘請你成為副總裁？

農夫孩子：因為我是比爾·蓋茲的女婿。

人事部：那好吧！

以前總覺得這則段子真的好爛，比爾·蓋茨和世界銀行怎麼會被這種雕蟲小技給忽悠？後來1MDB的醜聞爆發，看了這本《鯨吞億萬》，我猜當初想出這則段子的人都想不到現實生活中可以將其情節還原得如此完美。難怪有人戲稱劉特佐和耐克只差一個字。耐克的廣告標語是“just do it”，講的是挑戰極限的無畏精神，而劉的最佳寫照應該就是“just fake it”，假冒一切可以假冒的事物。

發生了什麼事？

書中開始那幾章是介紹劉的家族，講述其父親如何發跡，很快就進入劉在海外留學所遇到的種種荒唐事。劉從一開始只是個熱愛派對和想要成就一番事業卻眼高手低的傢伙，在求學期間幾次牛刀小試得手後食髓知味，其胃口快速增長，結交一切可以結交的“盟友”，然後成為好萊塢製片人、唱片公司股東、空殼公司的投資人、房地產投資人、名畫藝術品收藏家、甚至自翊是慈善家等等。這一切“偉大”成就，只有你想象不到的，沒有他辦不到的。

不懂得投資、沒有人脈、沒有企劃、沒有資金，都敢把死馬當活馬醫，這就是劉的強項。如果他有辦法安然度過一切，並把1MDB的財務黑洞給填上，那麼整個過程堪稱是充滿勵志的馬來西亞版大亨小傳。

為什麼會發生？

就像《七龍珠》裡，要湊齊七顆龍珠，神龍才會現身並實現當事人一個願望。類似1MDB這種跨國的世紀金融詐欺案要發生，需要湊足幾個條件：

•藝人光環代言：從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到傑米·福斯等藝人在大眾眼裡就是極具分量的明星大腕。他們就像是藝人代言產品，收取了劉的高昂出場費來陪他出席各種派對和娛樂場合，給劉營造了眾星拱月“吃得開”的模樣。此招對熱愛狂歡派對的中東皇室成員和凡事高調的前首相夫人尤其受落。

•力爭上游的中東皇室弟子：由於中東皇室至今奉行世襲制，所以依然可以看到類似九子奪嫡的劇情。每位皇室弟子都力爭上游，他們在西方受教育時到處結交人脈勢力，拼政績並打造自己的金庫，用作爭奪王位的籌碼。劉兜售給他們的就是馬來西亞投資和邦交關係。

•根基尚未穩固的執政者：這個大家都知道是誰吧。當政治根基越是不穩的執政者上臺後，越需要大量的資金和快捷有效的政績來壓制底下的政治勢力。如果枕邊人不是個賢內助也就算了，偏偏是個喜歡儲蓄並收集各色奢侈品，視伊美黛為偶像的夫人。也唯有這樣的組合，像劉這種毫無投資經驗卻能夠帶來看似源源不絕資金的角色，可以與之一拍即合。

•願為白手套的機構把關者：麥克·路易斯小說《大賣空》真實還原了三大信評機構對待垃圾金融衍生產品時的態度：“如果我們不給這些垃圾最高的評級，對面街道的競爭對手也會給他們”。既然大家都一起墮落，我們又何必這麼清醒呢？當高盛這種老牌銀行家，審計師，甚至是律師等都願意配合劉的劇本，甚至主動獻計（“體貼”的為客戶利益著想），就註定了一場空前災難的發生。

與其說劉特佐是金融天才，不如說他更像是一個權謀者，看透了以上4個群體之間的食物鏈和共謀關係。

先是用金錢包裝自己在好萊塢一線明星中非常吃得開，然後打通在力爭上游的中東皇室成員的人脈，接觸剛剛上位的執政者並兜售“馬來西亞得到中東國家注資”美名和用公司名義打造政治獻金，在機構把關者遇到問題時，能找到同流合汙的人就加以利用，不然就用政治權利來壓制。這樣反覆循環，打造了一出你我有份出錢參與的全球金融欺詐案。

當然，這當中少不了金融機構所推出的一系列複雜的金融衍生產品充當1MDB的遮羞布。

為何會東窗事發？

很多人認為1MDB並不是龐氏騙局（編按：亦稱“金字塔騙局”），不過在我看來它和龐氏騙局非常相似，兩者都是建立在一個註定崩潰的獎勵系統，用新錢來填補之前留下的財務黑洞，而且規模迅速擴大。當涉案的人數，他們的言行舉止就越難受到控制，所要支付的封口費就會越來越大。

其中一位證人Justo，因為不爽自己被欠下幾百萬薪酬（和1MDB的金額相比，真的是九牛一毛）和不合理對待，最後決定來個魚死網破。劉的中東夥伴更倒黴，因為掠奪財富的規模和方式太容易遭人羨慕嫉妒恨，最後被身邊人出賣。

“你可以一時欺騙所有人，也可以永遠欺騙某些人，但不可能永遠欺騙所有人。”（編按：第十六任美國總統林肯語錄）這句名言並不是單純鼓吹TVB式“好人在大結局時會有好報”的雞湯文。

1MDB帶來什麼破壞？

《人類簡史》書中有講過我們智人能夠打敗尼安德特人，成為統治地球的僅存人種，一大原因是智人具有想象力，能夠相信許多抽象的概念，例如：公司或者是組織，進而促進智人可以共同協作，並打敗了在生理結構上較為優異的尼安德特人。進一步說，我們的金融系統也是一個想象出來的概念，因為這世上沒有一個實體地點叫做資本市場、股市，甚至是國家銀行。
當今天大家在資本市場買賣活動是受到一套公認並嚴格執行的規則所約束，不容任何人逾越，那麼大家就有信心進行交易，這套金融系統就可以建立起來。

想象如果1MDB的犯罪至今仍在繼續，罪犯被視為英雄，這無異於將各國金融系統和法律掃進地毯。偽造文件、內幕交易、冒名頂替、盜用公款、臺底交易、洗黑錢、資助恐怖分子等等行為都被認可，那麼要大家怎麼相信今天所簽下文件的雙方會遵守承諾？如果不遵守承諾，誰要談合作？沒人願意合作，社會的發展怎麼推動？

因此，1MDB所帶來的破壞並不只是人民的血汗錢被竊取，因為失去的金錢總是可以再賺回來，只是比較辛苦而已。這就是為什麼許多執法機構對金融犯罪特別無情，每次爆發金融醜聞後所推出的法律框架是越來越多鉗制。
所幸509當天，許多馬來西亞人都做了相對正確的決定，讓某些錯誤可以得到遏制。

市場信心機制如何繼續維持？

當然，單單是509那天的選票，不足以修復傷痕累累的金融市場。任何組織／社會／系統的信心機制都是由道德壓力、聲譽壓力、制度壓力和保安系統來維持。

以1MDB為例，很明顯劉的家人和社交圈子都無法對他形成有效的道德或是聲譽壓力，更多是選擇了同流合汙，因此只能從制度和保安系統著手。

從1MDB案件爆發後，美國政府在2016年強制要求所有在邁阿密和曼哈頓用現金購買超級豪宅的買主向其表明身分，結果發現將近四分之一的交易都是高度可疑，讓美國政府將政策涵蓋範圍進一步擴大到洛杉磯和其他地區。

即便如此，有些機構依然我行我素，就像是涉案的中東主權財富基金。在他們的架構裡，個人財富和國家財富並沒有明顯的分界線，使得許多位高權重者可以享有君臨天下的特權，也成為黑錢貪汙滋生的溫床。

即使我們不斷完善制度和修補漏洞，並不代表未來不會發生類似1MDB的事件。更甚的是，當我們不斷提高犯罪門檻和成本時，下一宗超大型犯罪的規模肯定會提高，就像是細菌和免疫系統互相進化的定律。

因此，執法單位除了修補法律漏洞，更會積極推動無現金交易的概念，讓每筆交易都清楚記錄在銀行的檔案裡頭，讓犯罪行為無所遁形。

所以我總是和身邊的朋友說那些加密貨幣，例如比特幣，是不可能成為法定貨幣或是主流替代品。因為加密貨幣除了是對國家法定貨幣的主權地位進行挑釁，它使得買賣雙方的身分都無從追查（所以是跨國洗黑錢的重要途徑），這是所有執法單位都不能容忍的。

書寫手法暗示單一價值觀

總的來說，本書雖然有三百多頁，不過寫得非常通俗，即使金融門外漢也能毫不費力氣啃完，一篇錯綜複雜卻荒唐怪誕的醜聞故事就這樣說完了。對於不瞭解1MDB來龍去脈的朋友，確實值得一讀。

事實證明，不管任何性別、種族、國籍、宗教、階級、血統，都會被金錢所腐蝕。我們要做的鼓勵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而不是抨擊他人追求財富，更不能縱容偷雞摸狗之輩。因此，我不太喜歡作者在描述“壞人角色”的手法，他除了想要細數這些人的罪行，也嘗試塑造他們不但在職業操守屢屢踩界，就連在私德方面也很有問題，有濃烈的仇富色彩。這種元素，作為倡導單向價值觀的道德課本或者文學小說和電影，肯定非常受落。

在這個觀點，我或多或少能夠理解為何劉會指控這本書充滿了各種“不實八卦”。當然，理解歸理解，劉想要從這堆爛攤子全然脫身恐怕是天方夜譚。

在這本書正式上架前，我就在有人在好些社交媒體平臺分享這本書的電子版鏈接，加上前陣子看到有消息說馬來文譯本會在11月面市，整個行銷宣傳手法讓人隱約嗅到背後的政治意圖。至於中文譯本，走筆至今沒有聽到任何消息，也許中文讀者普遍上更關心政治多過經濟和金融吧？有一說是同樣是白手起家的企業家，受中文教育和受英文教育，整個思維方式和價值觀有很大落差。這，又是另一個話題了。

更多文章：
黃子倫 / 如果我爸爸是敦拉薩——讀納西爾自傳，窺見大馬金融史
黃子倫／規範？誰的規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