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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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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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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13/02/2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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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sty

东马西马

Cristy/我要我們在一起

作者:Cristy

今天約了三個朋友一起吃晚餐,要給其中一人作簡單的餞別。這些天一直下雨,晨間多數是那種毛毛細雨,淅淅瀝瀝的,打在頭上的力道非常輕微,幾乎沒有。傾盆只會在夜半熟睡時偶爾把我吵醒,我總在辨清當下是真的大雨而並非我自產的幻聽後繼續沉睡到天亮。

睡醒之後如果已經是晴天,那這天可能還會下雨。如果是陰天,下午卻可能放晴。我喜歡這樣聯繫現象然後總結經驗,儘管並不總是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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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測下午應該有雨,我和朋友的告別會因此更加應景,然而今天太陽始終熱辣地處在一堆雲層之前。駛出住宅區只有唯一路口。這條馬路非常非常長,但可以看見盡頭。不管是盡頭還是半途,沒有一片雲層遮擋在路面形成的任何天然陰涼區,只有連續跟隨零星幾輛摩托拐彎而拐彎、停下而停下的車影。

我暫住吉隆坡的時候很少開車,那裡每天每刻都在堵車。明明等待往前好像只用僅僅幾秒,但回過神時電臺已經不再播放同一首歌。剛剛本來在我前面的銀色國民Myvi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一坨笨重的黑色保姆車。

一天天摧迫生活在現代化

繽紛星空拋低我寄存繁榮垃圾缸

白天在吉隆坡開車會導致晚間的一種副作用。臨睡前我精神格外亢奮,不為自己作為一個外地人能在兇險的路況不出差錯激動,我常常感受到後知後覺的煩躁和不安。

想到白天缺乏耐心而頻頻超車,有時也反省自己不應該開得太快。朋友安慰時速100其實還好,他們都說自己開過更快的,有110的、有120的。我問他們當下有什麼想法,他們說開車這件事能有什麼特別的感覺,最多就是爽。

我在幾次幻想自己來不及剎車而撞上小貓小狗的虛構畫面中睡去。

這條路沒有路牌,但大家叫它大路,可能因為它就是從這裡去到的唯一一條路。幾年前父親也是在這個時間點送我到市中心去補習的。下午5點左右至下山前的太陽會一直在這條路上,迎面駛過來的司機會看到我們這個方向的所有人——所有一致眯著眼睛皺著眉頭坐在車裡的人,源源不斷地往路口開去。

“過了這條路就不會曬了。”W這樣說。

我嘗試回想拿到駕照之後我和父親是否有過這種對話,我在右邊而父親在左邊。

好像沒有。父親在的話,我一般都會選擇偷懶不開車。不開車的話我就會玩手機或看小說。父親不曾關心地問會不會太曬,或抱怨這個時間點未免也太曬了吧。他和所有傳統的男性一模一樣,沉默少言,往左拐後默默舒展開眼眉。

還算順利地接上第二位朋友L,我們三個人一起去一家韓式餐館,剩下的C已經在那裡等著我們。我們是初中和高中同學,大家每次見面聊的事情都差不多,只是長大之後多了一種關於時間的話題:你什麼時候回去?是幾點的航班?從這裡回澳洲要幾個小時?有時差的對吧?

我們都沒有點飲料,我就著一杯杯的涼白開,偶爾插入朋友的聊天。我發現我們頻繁使用“回”這個字,明明這裡本來才是我們的家。我問W找到工作了嗎,她點頭說以後就會一直住在Tasmania了,如果有更好的工作,也許會去更大的城市發展。

東馬和西馬其實有時差這件事情,我是21歲那年才切身體會到的。從小習慣5點吃晚飯,到外面散步一下天就會黑了。然而初來吉隆坡時,我圍著小公園來回走了好久始終等不到天黑。

太陽下山有時好像是一瞬間的事。有次我趁天還亮著進了電梯,抵達12樓時走廊的感應燈卻已經亮了起來。這裡的夜空很少能看見星星,但如果我摘掉眼鏡,也不是不能假裝對面公寓那些模糊垂下的吊燈裝飾就是一顆顆過分大的星星。

不過遇到太陽一瞬下山是非常非常稀有的事。

我後來仔細地回想過,那天公寓裡的另外一臺電梯正在維修,而我進去之時剛好碰上大家的下班時間。很多人進進出出,電梯停了又停,我和互不認識的鄰居們因此共度眾多電梯旅途中較為漫長的其中一程。我們都戴著口罩,狹小的空間並不宜人,有些鄰居甚至還沒抵達家的那層就迫不及待地出去了。

明明7已被按下,但到了七層時卻不見有人出去。

偶爾我設想有位急匆匆的鄰居,手裡提著很多東西,大喊“等一下——”。聲音比身影先到的他,在看到電梯滿人後,會失望卻得體地說一句:“沒關係。”

W說澳洲和這裡的時差是3小時。幾個馬來西亞人在韓式餐廳談論著澳洲生活,像加繆在《西緒福斯神話》說的,現代人的生存處境漫無目的而荒唐。我說沒關係,有空的話還是可以一起聊天的,不過是3小時的時差而已。大家笑著,沒有人接話。我對自己說沒關係。

晚上8點我有工作,聚餐到此結束。回程路上有個綠燈突然轉黃,我沒有來得及剎車,車尾擦邊闖了紅燈。

然而這天晚上睡前並沒有虛構的任何畫面。沒有小貓小狗,也沒有突然出現腿腳不好,卻堅持自己過馬路的老人。我在自己熟悉的地方甚少會祈求時間可以倒退,在陌生的城市卻總是容易為一件小事感到疲憊。

《小王子》說:“You know—one loves the sunset, when one is so sad……”長大後的這些年我一直攝入各種東西,現在好像已經變成一個情感肥胖的人。

我關閉重播無聊廣告詞的晚間電臺,做起自己的車載音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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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往後自己會模仿父親當年載我到市中心補習一樣,不戴墨鏡,也不拉下擋板,認真地感受下山前太陽在臉上的一寸寸細微挪動。

當我們拐出這條路口,太陽就永遠在我們身後了。天馬上就要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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