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滿天蔽月光,借一杯附薦鳳台上……”
看到這一段文字時,有多少在香港影視劇薰陶下長大的人可以“念”出來,而非“唱”出來呢?
ADVERTISEMENT
這是來自粵劇《帝女花》裡的知名唱段〈香夭〉,也多次被搬上熒幕,足見其受歡迎程度及影響力。
就連在“茨廠街年味節2024”觀看粵劇演出時,也有觀眾表達對此劇目的青睞。但是對於吉隆坡粵韻粵劇曲藝協會負責人楊寶香而言,《帝女花》卻是極為頭疼的劇目,為什麼呢?

報道:本刊 葉洢穎
攝影:本報 黃安健
視頻:本報 陳愐壯
在上世紀的50年代,楊寶香隨著父母去看粵劇,儘管聽不懂臺上演員在唱什麼,不知藝術為何物,卻被他們的華麗服飾深深吸引,從此目光再也離不開粵劇。
每逢2月、7月、8月神廟上演神功戲,她都會早早去佔位,有時光顧著看戲,將上學和考試置諸腦後,少不了老師一頓“藤條炆豬肉”。
18歲中學畢業後,她翻閱報紙得知八和會館招生,於是開始白天打工,晚上學藝的充實生活。
她回憶,單單是拉筋、走圓臺(即在臺上繞圈走,代表一段漫長旅程)等基本功就要練足3小時。“六七十歲的老師父不讓我們停,就一直走圓臺,所以練到我們的腿很紮實。”
“若不夠紮實,很容易腿軟,走到臺前,燈光一打,底下全是觀眾,加上心理壓力,分分鐘會跌倒,最重要是基本功要紮實。”
一舉手一投足,一顰一笑,眼波如何流轉都有學問,為了確保花旦的指法、手勢柔美優雅,每天見縫插針地練習雲手拉山。
“無論是吃飯還是上廁所,一有空就要練,因此我們年齡這麼大,手(動作)還是很柔軟的。”
日復一日的苦功在演員粉墨登場的瞬間展露無遺。挺拔的身姿、洪亮的聲音,讓現場最後一排的觀眾亦能聽清、看清。
而“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的意義卻遠不止於此,因為舞臺表演往往是一次性的藝術,要應對的突發意外不計其數,若沒有豐富的經驗支撐,一臺戲也許就此分崩離析,慘淡收場。


爆肚考臨場反應 樂師來救場
早期的粵劇盛行“爆肚”,演員在沒有詳細劇本的情況下,根據提綱的梗概臨場發揮,極其考驗演員的應變能力。
“以前我們真的很慘的!”楊寶香回憶起過往那段爆肚歲月,不禁叫苦。
在她作為新人演員跑龍套的時代,演出時段分為午間和晚間。晚間是重頭戲,劇本齊全,而午間大多是新人鍛鍊的時段,均是爆肚形式演出。
比如楊寶香當天飾演員外的女兒,外出尋父途中被匪徒搶劫,坐在山邊哭,恰好有人路過搭救,她就對路人邊哭邊講述來龍去脈。
上述就已是提綱的全部,至於具體“哭訴內容”的唱詞,得全靠演員自己現編,以及與樂師的默契配合方能順利完成演出。
“那樂師怎麼知道你要唱什麼調?”我問。
“靠手勢,”楊寶香示範道,“我們會趁轉身時朝樂師打手勢示意要二黃、首板、倒板等等,樂師一看就知道我們要什麼。”
“我不太記得了,因為現在都有劇本。以前的師傅臨場反應真的很快,很厲害。”
她笑說,有時候“口啞啞”(即詞窮),不知道自己該唱什麼,只能一直轉身,行話稱“遊花園”,用眼神向師傅求救。
“師傅們很合作,因為知道我們資淺,極力配合我們。”
專業的樂師不僅臨場反應迅速,亦能在演員忘詞、跑調之時給予引導、救場,可惜的是經過疫情後,許多樂師紛紛轉行,湊足完整的樂師班底已成奢望,不禁令人感嘆。

“以前有8位樂師,漸漸越來越少,一臺戲最少要有3個樂師,疫情後只剩下1個。”
由於演員和樂師班底不足,原來連續演出7日的神功戲,而今只得縮減成3日。
“我們戲稱‘遊街三天’,有的甚至只有2日。”不過,她話鋒一轉,“現在好像又恢復興旺的現象,變成有工作上門但沒人手做。”
市場回溫,奈何有工無人開,供不應求。
即使她的徒弟不少,大多數仍未達到演出水平,又或者達到水平者亦忙於工作,更現實的問題是:人數未能湊足一臺戲所需的“六大臺柱”(即文武生、小生、正印花旦、二幫花旦、醜生及武生),所以她只能將演出範圍鎖定在規模較小的場合,或選唱摺子戲。
“要組一臺戲,真的很不容易。”。

《帝女花》最為壓力
20歲左右,聲色藝俱全的她成為正印花旦,80年代的大馬粵劇仍蓬勃發展,每日隨著戲班到處奔波演出,行程滿滿當當。
一般演出前一晚廟祝點戲後,他們就會著手準備,甚至通宵達旦在“刨曲”(即鑽研曲目)。
“前一天派曲,刨曲到天亮,不用睡覺。很辛苦,但是很開心。”
《帝女花》、《白蛇傳》、《牡丹亭》是粵劇經典劇目,其中《帝女花》更是許多人耳熟能詳,甚至倒背如流的名劇。由於許多觀眾百看不厭,且幾乎人人會唱,因此容錯率近乎為零,演出的演員壓力之大便可想而知。
“只要半個字唱錯,觀眾就能立刻發現。”
雖然每日可能會演相同的劇目,但楊寶香會在表演形式上略做更動。
“除非是醜生,可以多說話,文武生、花旦怎可能亂講話。”
在這麼多劇目中,早就爛熟於心的《帝女花》理應可以省去他們背曲的工夫,然而楊寶香卻認為是最麻煩的劇目。
原來是由於演出所需的道具例如柳樹、香燭、酒杯等等繁多又零碎,置景、撤景費時,可是演出時長可能不過10分鐘左右,有多麻煩自不待言。


粵劇香火誰延續?
猶記得小時候接觸粵劇的管道,多半是民間信仰的祭祀活動,如今“神功戲”亦是他們的主戰場。
“如地主誕、華光誕、觀音誕等等,在怡保很多的。”
此外,也能在一些商場的文化類活動見到他們的蹤影。
“因為年紀的關係,現在接戲會很辛苦,只是偶爾會接。通常是接商場的工作,15分鐘至半小時左右。”
“商場的工作,我一般只是負責支援,演出是交給年輕一輩去做,”楊寶香道,“除非是大型演出,那就我們出場,小型的演出讓他們汲取經驗。”
採訪當天,楊寶香的徒弟李偉源、黃延熙亦在場。高挑的李偉源自是文武生的不二人選,聲線偏高的黃延熙則是花旦,分別36歲、38歲的兩人在因緣際會下,對粵劇產生濃厚的興趣,而今經常會在閒暇時間參與演出。

楊寶香如今年齡最小的弟子是11歲,不知這位小弟子將來是否能接棒師兄踏上舞臺呢?
我們不妨拭目以待。
粵劇術語
由於粵劇深受香港人歡迎,因此有許多粵劇用詞也被融入到日常用語中:
封相
過去粵劇慣例,第一晚開臺戲必定是《六國大封相》,因為場面浩大、出場人數眾多,因此後臺會非常忙碌、雜亂,後來人們用以形容場面非常混亂。
撞板
在演奏或唱曲時節拍或速度出錯,後來但凡出錯也被稱為撞板。
爆肚
沒有劇本的情況下,按照提綱、梗概即興演出。
煞科
常見於劇本最後一頁,代表散場,後來影視劇拍攝殺青,也稱為煞科。
點擊鏈接觀賞視頻:
【粉墨登場 02 • 粵劇】楊寶香淺唱《帝女花》
相關文章: 【粉墨登場/粵劇02】走入後臺 看粵劇服化道門道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老土”、“听不明白”、“很吵”,是很多年轻一辈对粤剧的印象。虽然他们当中有人会因为舞台上粤剧角色的华丽衣裳及脸上独特且分明的化妆很是心动,立即被圈粉,甚至对这种表演形式存有一万个好奇,但终究还是吸引不了他们踏入剧社,学起粤剧来。

不过,事情也并非那么的不堪,如此优秀的中华文化总是会有懂得欣赏它的人。就以霹雳南海会馆粤剧班为例,15人的团队里,30岁以下的年轻人就占了4人,实属难得。而且,他们对粤剧的热爱值得让人鼓掌,皆因他们早在对粤剧感兴趣时,就已经透过影音光碟和优管(Youtube)来自学,直至发现了粤剧班这个平台,才跟着导师学习,纠正自己的不足。
其中2名年轻团员,即胡文盛和曾雅琪更是于今年站在霹雳州政府新春团拜的舞台上,表演了一出《帝女花之香夭》,感动了不少人。尤其是友族看到这么精彩的表演,纷纷上前要求与他们合照,再提出很多问题,足见对粤剧文化的好奇。

胡文盛:特别的中华文化艺术
加入霹雳南海会馆粤剧班接近9年的胡文盛(24岁,教师)指出,他与霹雳南海会馆粤剧班的渊缘,始于中四那一年。当时,他在学校的舞台上表演歌唱时,被台下的董事长,也是霹雳南海会馆署理会长的拿督关和贵发掘,认为他的声线很适合唱粤剧,于是便邀请他加入粤剧班。
他追溯回自己对粤剧的兴趣时说,基本上,他家里并没有人在听粤曲。他相信自己是因为常常跟随从事安神像,开光等工作的父亲到庙宇,且在节庆时接触到戏台表演,因此渐渐产生了兴趣。在加入霹雳南海会馆粤剧班前,他虽然没有粤曲师傅的指导,但却会买光碟回家,也尝试在家里开口演唱。
他表示,粤剧给他的印象是,这是一种很特别的中华文化艺术。
胡文盛在加入霹雳南海会馆粤剧班后,不时地走入校园推广粤剧。他说,幼儿园和小学生虽然不知道粤剧为何物,但却会觉得它很特别,试着去听明白之余,还会不停地发问,包括好奇粤剧演员的化妆和唱腔。不过,中学生却不感兴趣,反应不热烈,甚至觉得粤剧很老土。

学校是推广粤剧平台
他认为,学校是一个很好的推广粤剧平台,既然如今学校设有很多与中华文化相关的社团,比如二十四节令鼓队及武术等,那倒也可以尝试把粤剧引入学校,成立粤剧协会。只有走出第一步,社团设立了,会员有了,那才会有人去推广。
“它可以纳入华乐团里,甚至中文课里,因为它并不老土,反倒是一门值得传承的艺术。”

曾雅琪:自购光碟自学
曾雅琪(22岁,教师)指出,她原本是唱时代曲,且也喜欢小曲,常常会到不同的地方去表演。后来,人人都称赞她的声线美,爱唤她作“汪明荃”,还鼓励她学戏腔。由于她本身对粤曲也感兴趣,因此,她在6年前已经开始醉心学习粤曲。只是当时没有师傅指导,也不了解学习粤曲的平台,所以她也是自己购入光碟自学。
“那时我在练习的时候,甚至还会唱出破音来。”
她说,直至3年前,她加入了霹雳南海会馆粤剧班,拥有了一个发挥的舞台。经过导师的指导后,她发现粤曲与平日的歌唱是有差别的,唱腔和层次都不一样,且得在运气方面下一番功夫。

苏敏儿:被服饰吸引
刚中五毕业的苏敏儿(18岁),是于2年前加入霹雳南海会馆粤剧班。她是被学校里的老师,即胡文盛带入粤剧班来。她指出,她对粤剧感兴趣,除了因为曾祖母爱听粤曲,也因为曾在关帝庙看过潮州剧,觉得舞台上表演者的服饰很不错,而且唱腔还不一般,自然就喜欢上了。
后来,她还通过YouTube自学粤曲。
“就像很多年轻人一样,小时候的确也觉得粤曲很吵、很烦,但后来发现它的特别之后,反倒是有了兴趣,尤其是粤剧里的服饰。”

覃炜豪:受周星驰《万恶淫为首》影响
于十余岁开始便对粤剧粤曲感兴趣的覃炜豪(29岁,扎狮手艺人),是于2022年加入霹雳南海会馆粤剧班。他指出,一开始,他是因为看过周星驰的电影《武状元苏乞儿》,对周星驰在电影里唱出《万恶淫为首》而受到影响,觉得这首歌好听而喜欢上粤剧粤曲。
他说,后来他开始自己探索,直至有一次身为南海会馆醒狮团团员的他碰上了粤剧班的导师,在她们的鼓励下试唱后,便开始加入粤剧班。他还记得自己当时试唱的粤曲是《帝女花之香夭》。

罗丽芳:最基本要懂粤语
霹雳南海会馆粤剧班导师罗丽芳(69岁,退休人士)指出,想要学粤剧,最基本的是要懂粤语,然而目前导师面对最大的挑战,即是年轻一代都不谙粤语。这些孩子在家里和学校都以华语和英语来交流,鲜少有孩子懂得粤语,因此,一旦他们要学习粤曲时,就得逐个字来指导学生发音,之后再让他们唱出来。
“只有懂得粤语,才能表达出它的韵味。但总归来说,还是要年轻人对粤剧和粤曲感兴趣,这样一来,他们才会持之以恒,否则一下子就落跑了。”
她指出,其实粤剧是一种故事的对白,表演时需要为对白注入感情。而且,表演粤剧时,发声需要如打太极般,以暗力来拿捏,再唱出来。要不然,光是用喊叫的方式唱出粤曲,声音是虚的,且会显得很吵,根本听不清一字一句。
人称芳姐的她,到了现在成为导师也还不断的在学习。她说,她会常常录下自己的声音后,重听和纠正,以弥补不足之处。

张玉芬:迷粤剧粤曲十多年
至于另一名导师张玉芬(65岁,退休人士)则有感要是年轻人对粤剧粤曲感兴趣,就应该给予他们发挥的机会。她说,早在今年的霹雳州政府新春团拜活动上,她们便把年轻的团员推到表演舞台上去亮相。而在这场活动上表演的胡文盛和曾雅琪,也显得落落大方,拥有了一个表演的机会。
在过去十余年来迷上粤剧粤曲后勤奋学习的她表示,看到这些年轻人,就彷佛看到了自己。她相信他们有朝一日也能有所成就,只是他们需要的是时间。

卢梓荧:年轻团员占4人
霹雳南海会馆康乐组主任卢梓荧指出,霹雳南海会馆粤剧班存在已经十余年,目前约有15名团员,他们的年龄从最年长的70余岁至最年轻的18岁。其中粤剧班里年轻人占4人,包括2男2女,年龄介于18至30岁。
她表示,霹雳南海会馆希望能够吸引更多年轻人加入粤剧班,以免这项中华文化流失。只有给机会年轻人,让他们接触粤剧粤曲,这门中华文化才能成功流传下去,不至于被淘汰。
她说,要宣传粤剧粤曲是颇为困难的一件事情,毕竟学校里并没有相关的协会。在缺少了一个年轻人的平台,在接触年轻人时有些困难。因此,他们在早前曾经与霹雳怡保青年华乐文化协会合作,在年轻社群里推广粤剧粤曲。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