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我認為,在大時代的潮流裡,當教育已經不再純粹,人心不再淡泊如初,“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用來形容老師未免過於偉大,常覺受之有愧。大學畢業後,我一直與教育為伍,不能說是源自初心的志向,只能說是選擇了最適合自己的路,而有了為人師表這樣的身分。韓愈有云,“師者,所以傳道、授業、解惑也”,我認為老師最大的功能,除了授業,最重要的還是傳道和解惑,雖然不是從小抱著滿腔熱血要成為老師的人,但在誤打誤撞入行以後,也沒有愧對傳道、授業、解惑者的身分,兢兢業業,無愧於人,無愧於心。
每年的畢業禮,我總是止不住淚水,同學們在18歲這年,披上畢業袍,雙眼散發雛鳥展翅的期待眼神,我替他們高興,同時也替自己感傷。作為教育者,一年年目送學生離開校園,在廣闊的天空啟航,當然是非常欣慰的,同時也非常羨慕的。這樣的目送程序,循環往復,年年歲歲,我總在原地,坐看白駒過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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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獨中任教以前,我曾在小學當過臨教,與那個小女孩相逢在她的齠齔之年,多年後再續師生緣,她依然可愛討喜。人如其名,她是個懇切有修養的女孩,懷抱夢想、積極上進,因為當了她的班導師,通過週記的往來,我們可以交換心事和理想,她是個特別懂事和貼心的孩子。有一次帶著他們戶外教學,在歸途中她與我並肩而坐,說著18歲以後的夢想,看著她對我滔滔不絕說著未來人生大計時那發光的眼神,我從來都未曾懷疑,她有一天能比自己的夢想走得更遠。
無奈造化弄人,人生有時候確實如戲,一場看似普通的發燒感冒,原來體內早被劇增的白血球攻擊得體無完膚,從入院到離去,不到一天的時間,想起數天之前,她撐著病體考完了大馬教育文憑的預試,倍感心疼。這樣一場變故,無論是對女孩本身、她的家人或同儕都是相當殘酷的考驗。從小就努力生活、努力學習、努力築夢的孩子,在啟航之際卻只能夢碎病榻;17歲本是花樣年華,為理想鉚足全力的年紀,卻以死別這一沉重的命題,給所有人上了生命的一堂課。
打那個時候開始,我對於教育者這一身分的理解有所昇華,原來不只是我們停駐原地、耗盡青春,也會有孩子永遠停留在17歲那年,她的滿腔理想和願景,都只能隨著烈火,燒成灰燼,只有偶爾靈前的一束黃花,提醒我們她曾經的陽光燦爛。相比起這樣,我們所耗掉的青春,又算得了什麼呢?
把自己活成一道光
我很喜歡泰戈爾的一首詩〈生命影響生命〉,在教育路上,我也希望“把自己活成一道光,因為你不知道,誰會藉著你的光,走出了黑暗”。初入行的時候,我以為都是老師給學生樹立榜樣,或者老師給同學們的成長扮演啟蒙者的角色,但年復一年,我遇到形形色色的孩子,他們身上有大大小小的故事,也給我細細點點的啟發,因而我發現,生命影響生命,其影響是雙向的。我一直都很鍾情班導師這個身分,喜歡帶領同學,乘風破浪,完成生命中各種成長的任務,雖然偶爾不甘自己的年華瞬逝,卻確確實實是一份豐潤心靈的工作。反而在卸下獨中教職以後,成為大專講師,我鮮少有機會再像以往一樣,與各個生命體進行靈性的交流,更多地做著“授業”的工作,雖然偶爾也分享我的生命故事,然而我卻失去了在畢業禮流淚的功能。
還在當班導師的時候,每一年學年來到尾聲,我都讓同學們寫下一封10年後給自己的信,由我作為時光錦囊,為她們封印時間,保守秘密。我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浪漫的約定,至少孩子們在10年以後,還可以回首稚嫩的自己,所留下的天真燦爛的言語、叮嚀和祝福。得知女孩的死訊之後,我從櫃子裡翻出了時光寶盒,找到了女孩的信,在送別的那日,將其交到了她父母手裡,我猜想,她應該會祝賀自己夢想成真吧,畢竟她是如此認真經營自己的人生。命運總是喜歡跟很努力生活的人開玩笑,徒留唏噓。
人生好長,長得要用一輩子去思念;人生好短,短得來不及說再見。雖然與這個充滿爆發力的小宇宙平行的時間不長,卻讓人永遠掛念。
在她缺席的那個畢業典禮,同學們唱著〈最好的禮物〉,我把歌詞寫在卡片上,送到她靈前,給她唱一遍——“一張張飄落的日曆,鋪成一條軌道通往未來和過去,放眼一寸一寸都是光陰,回首一步一步都是感情……青春是筆,歲月如紙,我們一起寫下美麗的日子;甜辣酸苦,風雨同路,我們是彼此一生最好的禮物。”或許因為她成了遺憾,所以特別深刻,然而在教育路上遇到的其他生命,我也倍感珍惜,也感謝他們走入我的生命,這是成為一位教育者最珍貴的禮物。
按:今年已是小宇宙離去的第7個年頭,謹以此文為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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