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點/你看懂童話嗎？（1）】童話，公主夢裡的殘酷現實

“但是從特定意義或狹義而言，所謂的西方傳過來的童話的最原先的一個定義是指Fairy Tale（仙子童話），裡面會有一個很大的特色是：魔法、特異功能的人、仙子、精靈等等，後來慢慢不僅限於此了。”

傳統童話是一本民俗研究材料

廖冰凌強調，由於我們耳熟能詳的《灰姑娘》、《白雪公主》、《睡美人》等傳統童話是自民間而來，其意義實際上非常重大，無需一味以現代價值觀去判斷是否合時宜，全盤否定其存在價值。

“應該要看你從什麼角度來看這個問題。如果把這些傳統童話都毀掉，那其實你就沒有辦法知道當代人的價值觀、人生觀。

“這些是很重要的民俗材料，裡面包括了哲學、文化、社會意識形態、節慶等等。”實際上我們可從各國、各民族的神話傳說和民間故事裡，窺視到當代、當地人重要的哲學思想。

在科學尚不發達的遠古時候，他們對宇宙、天地的形成、人類起源、自然現象的觀察和想像都濃縮到神話裡，有助於我們從側面瞭解人類的歷史和發展。”

她提到如在全球流傳，古今中外均有類似故事的“虎姑婆”，與西方的“小紅帽”大同小異。故事內容不外乎以一兩個小孩作為主人翁，遭遇一個經過喬裝的外來者敲門，哄得小朋友開門後露出真面目，可能有一小孩被吃掉，另一個小孩成功逃跑，又或者兩個小孩經過周旋都成功活下來。“喬裝者”的角色經常是當地常見的動物，如東方就是老虎，在歐洲便為狼，而來到東南亞則是猿猴。但無論喬裝者是誰，其最主要的目的是告誡孩子不要給陌生人開門，她笑說這可以看出全球的小朋友都會面對類似的問題。

從上述例子可以看出這些故事通過代代口述流傳，情節會因應著時代和區域的人文環境不同而產生變化，或增或減，甚至會發生內核改變的情況。

例如中國上古時代的神話傳說《夸父逐日》，講述巨人族首領夸父眼見烈日導致莊稼枯萎、河流枯竭、族人死去，感到傷心不已，於是不顧族人勸阻，想要追上並且抓住太陽，讓它聽人號令，最終在逐日的征途上渴死了。在臨死前，牽掛族人的他將手上的木杖扔出去，變成一片桃林，為後來的旅人遮蔭，提供桃子解渴。

“以前我們學到夸父逐日的時候，會說夸父的精神很偉大，他為了要讓人類的生活更好才去逐日，有一種崇高之美，因為他是為族人犧牲。”

“要有光、有火、有熱這樣的精神去做一件事情。”
如斯浪漫、偉大、勇敢的主人翁，在多年後的課本里卻變成她不認識的模樣。

“另外一個版本是說不要做不自量力的事情。我就覺得很驚訝，我以前學的時候那麼浪漫和崇高，怎麼到現在變成這樣？”
由此可見，傳統童話的內容會根據時代的價值觀不同而調整，課本尚且如此，更遑論坊間流傳，隨處可買到的讀本。
“家長在給小朋友讀的時候，可能會用自身所受到的教育、成長經驗形成的主觀來進行解讀，於是就會出現排斥傳統童話的情況。”

童話除了公主夢，還隱藏殘酷的現實

她感嘆，人類最偉大之處就是願意為“大我”犧牲“小我”，但在如今的世界，具備這種精神的人越來越少。“你還叫他千萬不要不知量力，會不會有一天你就會看到他開始善於盤算計較付出是否得到理想的回報？”“像老一輩人不問收穫，只管放手去做，知道正確的事情便義無反顧的已經很少了。”

廖冰凌認為，傳統童話之所以經久不衰，是由於蘊含人性等經典元素，即使過了千百年仍舊不過時。

“像《快樂王子》，我們不會計較現在有沒有國王，因為你看到的是它真正好的地方，是那種對窮人的憐憫之心，以及人道主義精神，這種元素永遠不過時，我們都希望人的尊嚴得到認可、尊重。”

與永遠經得起時間考驗的“人性善惡”相比，愛情觀、性別觀則可能會隨著時間而改變，於是會變成別人口中的“過時”。“所以在閱讀時要很客觀地去看，然後不能以偏概全。”

她建議，家長在給孩子講故事前，可事先搜索該故事的時代背景等相關資料，可以很大程度地避免產生誤讀，並且為孩子留一個思考空間，與孩子交流。

她說，從許多民間故事的誕生、改寫，可以看出一些當代的蛛絲馬跡，反映當時社會的匱乏跟需求。

當代百姓被腐敗的強權、殘暴的君主和貴族盤剝加害卻無法反抗，只能通過虛擬的故事來排解怨憤，或者塑造一個救苦救難的神仙形象打救自己，希望壞人得到懲罰。

就像《白雪公主》裡的惡毒皇后被要求穿上燒紅的鐵鞋跳舞直至死去，而現實中百姓的遭遇的傷害卻是真實的，也許比皇后悽慘百倍不止。

現實生活中無法得到的正義，在故事裡得到伸張。換言之，“童話”述說的是當代一個個“人”的故事，包含當代人的悲傷、痛苦、希冀和愉悅。

是以，當我們在閱讀傳統童話時，應理解、同理時人的侷限性，才能夠去感受到這個民間童話它的寶貴之處。例如灰姑娘為何只能待在城堡中備受繼母苛待，等待天降神仙教母、王子拯救？

只因在古代的父權社會，當時的女性並無工作機會，只能毫無選擇地依附父兄丈夫等男性，而且一旦脫離父兄，將陷入更為兇險的境地。

失去父親的灰姑娘困守在城堡裡，沒有接觸過星辰大海，身邊沒有善待她的母親，友好和睦的姐妹，感到寂寞孤獨時，只能寄望於圍繞在身邊的小動物變成會與她說話的好朋友；在求救無門之際，只能盼著有個神仙或王子從天而降施以援手，將她救出囹圄。

如此看來，《灰姑娘》還僅僅是一個愛情故事嗎？是否讓我們更珍惜現代的自由和開放？

她補充，“暴力”本就是民間故事的原始元素之一，經過層層過濾，去掉殘酷、血腥、敗德的內容，保留道德、文明、美好的部分，才變成如今我們看到的現代版本。

如同會吃壞孩子的芬蘭聖誕老人坎普斯消失了，只留下和藹可親送禮物的版本；路過的國王入室強暴睡美人，以致睡美人懷孕產下雙胞胎的情節被改寫成年輕的王子路過，吻醒公主……
“如果不喜歡，你可以改寫的嘛，這本來就是傳統童話的特色之一。”

可收集改寫本地民間故事

在訪談的過程中，我們引述的故事大多來自歐洲和中國，廖冰凌嘆道，其實南洋也有屬於自己的民間故事，只是沒有被挖掘出來集結成冊。“除了寡婦山、漢麗寶公主，其實你去看原住民部落，他們非常豐富的神話跟傳說。”

在她過去收集的東馬原住民故事裡，有一則讓她印象特別深刻，因為故事裡的主人翁──鼠鹿的妻子竟是一隻老虎。

“他們那時候的一種想法是什麼？因為原始人的想法跟我們現代人的價值觀不太一樣，但這是一個特別之處，是屬於我們南洋的故事。”

若有人能夠將散落各處的瑰寶收集、改寫、集結成冊，屆時我們不再需要拾人牙慧講述外國的故事，而是述說帶有馬來西亞濃厚色彩的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