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行衍太太鍾葆靈說:“他跟我結婚前講過一句話:世上我最愛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媽媽,她永遠排第一,她不在了,你才能坐第一位……
韓行衍和母親的故事,可以從素食館裡掛著的那幅巨型畫作開始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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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中的背景是1980年代的蕉賴四樓組屋,左下角站在檔口後煮麵的婦人側頭回望,眉眼依稀看得出是韓行衍的母親朱金蓮,當時四十來歲的她剛剛走出家庭舒適圈,從全職媽媽變成小販,在組屋樓下賣面。韓行衍在心裡推算了一下,說那一年他應該上著小學,畫中捧面收碗的小童工是他和哥哥弟弟,母親揹著的幼兒應該是他最小的弟弟……
朱金蓮生了4個兒子,韓行衍是老二,從小就不愛讀書,“我去上學,書包沒有書,去玩而已!”韓行衍啞然失笑。一旁的朱金蓮再加一句:“連一支筆都沒有!”
兒子不上學,母親也沒當一回事,因為她自己也沒有進過學校,目不識丁,她只對兒子說,不會讀書不要緊,去學一門手藝。於是韓行衍中一就輟學,跟著母親賣吃。
朱金蓮是海南人,廚藝了得,“她的海南雞飯和咖哩面,在村裡出了名的好吃,她對吃非常挑剔,在家煮麵也要熬湯底,她賣豬肉粉,豬腸洗乾淨後,用筷子套3層,很美,很好吃,特有口感!”說起母親的拿手菜,韓行衍不覺眉飛色舞,吞了幾次口水。
朱金蓮和兒子們一開始在家門口擺檔賣咖哩面和雜雪,做街坊生意,後來轉到陳秀連路一帶,為藍領工人提供餐食,再後來搬入店面,生意蒸蒸日上,營業額一天有兩三百塊錢,在四十多年前,那是相當可觀的數目。
父親愛賭,媽媽賣面努力掙錢
許多時候,女人的能幹都是生活逼出來的,朱金蓮亦然,只不過,逼迫她的不是窮困,而是錯嫁一個嗜賭成性的丈夫。
韓行衍娓娓道來:“我父親是個賭徒,家裡開賭館,也收萬字,家境不算困難,但錢來得快去得快,父親輸了錢,就跟母親討,討不到錢,就拿她的金器去賣。”朱金蓮悶哼一聲,悻悻然道:“還不能說他,說了發脾氣!”
兒子感觸良多:“她那一代的女性很認命,不會埋怨,不會走,只會忍。”母親默默點頭,幽幽道:“捱打了也不走,因為放不下。抱住4個兒子,忍氣吞聲。”
因為這樣,朱金蓮才出來當小販,用自己的雙手努力攢錢,想方設法把錢藏起來,不讓丈夫知道。
她揚聲說道:“ 我從來不賭,萬字也不太捨得買,一點一點把錢存起來,這裡藏,那裡藏,不給丈夫找到。”韓行衍也笑說母親藏私房錢的招數是五花八門,“她後來還用私房錢買了一棟房子,你說厲不厲害?!”
朱金蓮淡淡一笑,沒說什麼。韓行衍話鋒一轉,道:“我母親常常說,如果她兒子學到她節儉不亂花錢就好了。”但他們並沒有。兩個年長的兒子自少年時期就揮金如土,染上賭博惡習,最後誤入歧途,傷透了母親的心。
沾染賭博吸毒,傷透媽媽的心
韓行衍從小跟在母親身邊,母親賣吃,他掌管茶水,十來歲時已經是月入三四千令吉的小富翁。在家裡,他也幫忙父親收萬字,必要時幫忙偷渡──把萬字簿綁在身上,避開警方的耳目。
“父親收萬字、開賭館,家裡現金很多,我們小孩子從小就覺得錢來得很容易。這是一個很大的問題,但以前不知道。”他嘆了一口氣。
在大染缸里長大的兩兄弟,年紀小小就學會賭,韓行衍還記得他第一次進雲頂賭場是15歲,穿著峇迪,跟在父親身後,大搖大擺登堂入室。
“在家裡賭,上雲頂賭,去馬場賭,什麼都賭。我和哥哥都很有偏財運,晚上作夢,第二天買字就中獎,順風順水,賭什麼贏什麼!錢多了,想頭就大了,贏了幾千,就想贏幾萬,甚至百萬,想把整座賭場贏回來。然後噩夢就來了,運氣開始走下波,賭什麼輸什麼,但還是覺得自己有機會翻身,到處借錢,利滾利,越滾越大。”他一口氣說道。
他清楚記得那是1990年代中末,亞洲金融風暴爆發的時候,他和哥哥輸了錢,嗜血大耳窿就會靠過來示好,借了錢再去賭。“我們家收萬字又開賭館嘛,‘信用良好’,所以大耳窿整天來問要不要借錢,這裡10萬,那裡20萬,很快欠了一屁股債。”
每一次都是母親出面,幫兒子還債。朱金蓮一如既往地苦著臉,喃喃道:“我怕大兒子給阿窿砍,拿出5萬令吉,給他還債,但他沒有去還債,又拿去賭,5萬令吉,一個晚上輸光光。我做小販賺了錢,買了一間屋子,後來也賣掉,幫他們還債,那些錢,是我省吃儉用辛辛苦苦存下來的,自己不捨得花,最後都用來還債了。”
兩兄弟欠了一屁股債後就跑路,東躲西藏,等風聲沒有那麼緊又出來賭,週而復始,最後把母親的血汗錢敗個清光。
債臺高築還不算是最壞的事,染上毒癮才是,在歧路上迷失了本性的兩兄弟最終沉淪毒海,走上不歸路。
韓行衍一改輕快語調,緩緩說道:“我小時候,我們家附近的三水村有很多癮君子,我十一二歲就和白粉仔鬼混,看他們吸白粉,但我自己從來不碰。後來爛賭欠了一身債,才染上毒癮。吸毒後,就沒有心工作了,那時候搖頭場很流行,我整天在夜場搖頭搖到天亮才回家。有時候不得不相信,當運氣走下波時,各種壞事就會接二連三發生,好像有邪魔鬼怪趁虛而入,吸毒、販毒、販賣人口,什麼壞事都敢做。”
最讓母親心痛的是韓行衍的哥哥染上冰毒,從此一蹶不振,“再也戒不掉,吸毒吸出周身病,十多年前因心臟病去世了。”他頓了一頓,慨然道:“他沒有機會改過自新。”
浪子回頭,重新做人
韓行衍比哥哥幸運,2000年前後,這個浪子終於迷途知返。他在心裡反省自己:“我已經三十多歲了,為什麼還要過這種非人的生活呢?我想改變我的人生。”
在這之前,他因為從事非法勾當被關進警察局,“以前也被關過幾次,都是罰款了事,這次比較嚴重,被拘留了5天,還被打到半死,後來我哥花了一大筆錢才把我保釋出來。那次之後就真的怕了,看到警察也會發抖。”
這個事件,成了他一生的轉捩點。
“出來後,我下決心改過自新。我搬回來跟母親住,慢慢跟以前的朋友斷絕來往,沒有了誘惑,漸漸不再碰毒品。當時有位認識了幾十年的損友剛好也痛改前非,加入慈濟,他帶我認識慈濟,然後我開始做志工,認識了我太太。”
另一位朋友則跟他說過這番話:“兄弟,我們以前在雲頂賭,出手就一萬兩萬,當時感覺好威風,但到了今天,你還覺得自己威風嗎?”
他用力搖頭,彷彿那位朋友就站在他面前等著他答話似的。“不威風,一點都不,看今天你得到什麼?!自討苦吃而已。相反的,如果我們安安分分,不賭不偷不搶,日子一定不會太辛苦。”
朋友的一番話,如雷貫耳,“其實我自己也看到的,身邊抽冰毒的朋友死了五六個,病死的,自殺的,橫死的都有。我自己的哥哥,吸了毒回到家發狂,樣子很怕人,最後也丟了性命。”所以他每天都提醒自己:“你很快就踏入40歲,時間不留人,你不可以繼續作賤自己。”
浪子回頭,“一半靠自己的意志力,一半是因為身邊有貴人,”韓行衍最終洗心革面,返回正途,也在心裡立志要多做好事,回饋社會。
世上我最愛的人是媽媽,她永遠排第一
太太鍾葆靈是韓行衍的其中一位貴人,我們談到母子情的時候,她微笑望著另一半,眼神灼亮地憶述一件往事:“他跟我結婚前講過一句話:世上我最愛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媽媽,她永遠排第一,她不在了,你才能坐第一位。你要接受這個事實,我們才可以結婚。”她說完後,夫妻倆相視而笑。
在太太眼中,韓行衍是個孝順的兒子,對母親永遠報喜不報憂,“做生意遇到挫折,他也從來不跟媽媽說,他說不要讓她操心。”
雖然嘴巴沒有說什麼,但在心裡,韓行衍對母親有很多虧欠 ,“現在要儘量補償,把最好的給她。希望自己能夠做到啦,但有時候真的太忙。”他搔頭笑道。
他感性地說:“感恩母親,她沒有教我們讀書識字,沒有給我們好的教育,但她教會我們煮菜,讓我學會鑑賞美食,靠廚藝掙口飯吃。”
回首往事,他看到母親如何無條件地愛著他們兄弟,無論兒子做了什麼,她都可以無條件地理解和支持,就算掏空自己,也要幫孩子渡過難關。兒子說:“她太寵我們了。”母親點點頭,應聲說道:“我把兒子寵壞了。”
韓行衍浪子回頭,最安慰的當然也是母親,“我不用擔心兒子半夜給警察捉去,或是喝醉了在外面被人打。以前他三更半夜不回家,我都會眼光光,睡不著覺,等他回來才能睡。”
韓行衍由衷地道出心聲:“我壞蛋了幾十年,接下來的日子,只希望母親和身邊的人不必再為我擔驚受怕。我覺得,改過自新的這十多二十年,才是我真正的人生,之前的不是。接下來的人生,希望可以幫人,越過越好。”
因為媽媽,許諾一輩子吃素
韓行衍重新出發後做回老本行──餐飲業,本來是賣葷食,後來改做素食,自己也不沾油葷,成為百分百的素食者,而吃素的背後,有個鐵漢柔情的理由──為了母親。
話說有一次,鍾葆靈見家婆臉部浮腫,建議韓行衍帶她去驗血,結果報告出來竟然是“HIV+”,令他們大為駭然,難以置信!
“我常帶母親去雙溪毛糯醫院做體檢,心想一定是醫院疏忽,令母親染上愛滋病。我很不開心,帶母親到醫院吵,一位資深醫護人員見狀,指引我去見醫院的愛滋病權威醫生,他是個華人,很像電影裡的流氓醫生,愛講粗口,他說自己以前住在吉隆坡十七樓組屋,曾經是個壞孩子,後來當上醫生。他一見到我母親就說,我沒見過那麼胖的愛滋病病人,安娣,你不用擔心,我幫你抽血檢驗,我們醫院的愛滋病檢驗是最先進的,而且免收費,兩個星期後就有答案了。”
那兩個星期,韓行衍是度日如年,“吃不下飯,睡不著覺,我跟神明說,如果母親沒有中愛滋病,我願一輩子吃素。”
兩個星期後,醫生笑眯眯地對朱金蓮說,安娣恭喜你,你沒有病!原來是朱金蓮長期跟江湖醫生買補藥吃,這些藥物的類固醇含量都很高,把人吃得白白胖胖,體內的荷爾蒙分泌也亂作一團,影響驗血報告。
韓行衍坐言起行,開始吃素,至今至少有10年。他若有所思地:“可能這是一個因緣,可能是母親來度我,要我吃素。”
吃素後,他和太太一起開素食館,他們開創的第一個品牌叫“素世界”,第二個是全世界第一家海南式素食咖啡館“海南頭”,第三個就是這家“福祿壽”。
“海南頭”也是韓行衍的綽號,因為海南人天生扁頭,所以朋友叫他海南頭,而“頭”也有“第一”的寓意。“名字不是很雅,但很有親切感,適合我。”韓行衍哈哈笑道。
他還有另一個綽號叫“韓哈哈”,太太莞爾道:“因為他一天到晚笑哈哈,每天都很開心的樣子,有些人不會念他的名字,索性叫他‘韓哈哈’!看著昂頭哈哈大笑的丈夫,鍾葆靈微笑說道:“他的開朗,也是他最大的優點。”
不用擔心,這世界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朱金蓮看兒子兒媳的餐飲生意做得有聲有色,老懷告慰,但一想到自己年事已高,身體狀況不佳,神色又黯淡下來,語帶哀怨地:“我老了,做不了了,腳沒有力,眼睛又看不到,如果能做我出來幫他做。”
韓行衍拍了母親一下,提高聲調:“不用做了啦,你81歲了,你教會我們煮菜已經夠好了!”
朱金蓮患上病毒性角膜炎,曾做過移植手術,如今視力只剩下十多巴仙。“醫生說她年紀大,又有糖尿病,如非必要,儘量避免開刀。”病毒性角膜炎有遺傳性,韓行衍本身也是患者,也做過移植手術。
除了自身健康問題,老母親也常為患有精神疾病的小兒子憂慮。
“母親一直放不下,她把我們給她的錢全部存起來,買了一間房子給這個小兒子住,還堅持過去同住照顧他。這就是母愛。”韓行衍一臉無奈。
他見母親成天愁眉苦臉,自怨自艾,常勸慰她說:“你的孩子都長大了,關心就好,不要擔心。但她做不到,她常常說,好慘啊,眼睛看不到,腳不能走等等。她的人生有太多不開心的事,丈夫對她不好,我和我哥很壞蛋,我哥英年早逝,小弟生病,只有老三最生性,不需要她擔心。”
這些年來,韓行衍一直努力用自己的樂觀影響母親,希望母親能看開,臉上多點笑容,也不時帶母親去吃美食,包括好吃的素食,積福積德。
“我知道這個世界一定要往好的想,多說正面的話,就算不好,也要多想想好的事情。”韓哈哈轉頭對母親說:“不用擔心的,這世界上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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