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讀蕭紅,都有想寫一寫她的衝動。
每次都印證了:可以留下來的,可以讓人一直一直讀著的作品,其關鍵原因在於作家有其文學主張和信仰:不跟隨潮流、不概念化、拒絕教條寫作;直面生存境遇,嚐盡人生百味而不矯情。這些前提為優秀作品奠定了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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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紅生逢亂世,筆下的都是血淚人生。論政治、時局,她無意察時趨勢,只寫她眼中的世界,寫她對人生的感觸和覺悟,以及對於戰爭的苦難體驗。
而我更喜愛的是她運用語言文字的風格和技巧,那是一種不同於一般的原創敍事。若說蕭紅是20世紀30年代最具個人風格的作家,相信沒有人會置疑的。讀過她作品的相信都會對她毫無保留,無所顧忌的直率,留下深刻的印象。她那帶有濃厚抒情色彩的語言,摻著創見,句句新穎。她的小說,同時也是內傾而激盪的,感覺就像是在寫一種心境。就是這樣的“不像小說”的寫法,反而更真實,更貼近生活。
有學者認為,蕭紅的寫作是為中國大地立傳。換言之,她的作品是寫給人民群眾看的。這樣的觀點,牽強附會不至於,但是為了符合某種意識而為之,倒是有跡可尋。
然而寫作這回事,尤其是寫小說,是無法與世無爭,無法脫離時代時局的。而蕭紅的文學主張,是維護文學的自主性。她寫底層社會貧困的弱勢群體,寫被男權壓迫的女性,卻不受主流的左翼文學所影響。
蕭紅的文學自主,並非迴避政治,而是要找一處安靜的棲身之地,卻也辦不到。即使是這樣,不管描述的是人的善良溫厚還是愚昧無知,都是對蒼生的一種悲憫。即使作品中的時代背景已遠去,也並不覺得過時。從文學層面上來看,作品之所以經得起時間考驗,除了才華,獨特的個人風格以外,便是對蒼生的悲憫了。蕭紅是個理想主義者,重視人的價值。她寫底層社會的生存狀態,寫農民,寫弱勢群體,那是她所熟悉的,因此對於這些人物,除了予以同情,更多了一份理解和同理心,尤其是對女性的悲劇命運。她的《生死場》和《呼蘭河傳》堪稱女性主義小說。無奈偏生不逢時,更諷刺的是她的一生受盡男人的傷害,身心耗損;出現在她生命中的幾個男人,都有沒有善待她。臨終她為自己極盡坎坷的短暫一生作了總結:“我一生最大的痛苦和不幸都是因為我是一個女人。”
短命的女人,看不到今時的女性作為。
她的自傳體小說《商市街》(其實說是散文也無不可。章與章之間是獨立的,合在一起則成一系列生活實況場景,有點像日記)意蘊豐厚,體驗深刻。背景是1932年到1934之的中國東北哈爾濱。那時的哈爾濱幾乎是一個外國人的世界。1932年日本佔領東北,建立了偽滿洲國。之前又因俄國的十月革命,大批俄人逃到哈爾濱。1904的俄國東方鐵路工程又為哈哈爾濱帶來了更多的俄人。《商市街》中的“歐巴羅旅館”就是俄人所開的(在《商市街》文中多次提到的“黑列巴”即是俄語黑麵包),《商市街》開章描述的是她與華郎(即作家蕭軍)同居在館裡,生活貧困,三餐不繼。最難受的感覺莫過是飢寒交迫。對於“餓”,她的描述觸目驚心:“我拿什麼來餵飽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嗎?草褥可以吃嗎?”對於冷的描寫更教人毛骨悚然:“在屋裡,只要有火爐生著火,我就站在爐邊,或者更冷時我還能坐到鐵爐板上去把自己煎一煎。若沒有木柴,我就披著被子坐在床上,一天不離床,一夜不離床。但到外邊可怎麼能去呢?披著被子能上街嗎?……雪帶給我不安,帶給我恐怖,帶給我終夜不舒適的各種夢……麻雀凍死在電線上,死了仍掛在電線上,行人在曠野白色的大樹林一排排的僵直著,還有一些把四肢都凍去了……”
這就是飢寒交迫最真實的描寫了。蕭紅敍述的不僅是她自己的故事,也是一種生活的經驗,寫出那個時代的人是怎麼掙扎著活下去的。而說到生存之艱難,說到活著之窘困,她的際遇則無有比擬,令人思之神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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