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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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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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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05/04/2024

未成年

小说

弟弟

亲子关系

未婚先孕

叛逆

毛紫蒨

毛紫蒨/蒸汽

作者:毛紫蒨
圖:NONO

的眼睛,讓我容易時空錯亂。

若忽略唇下叢生的鬍渣、海綿般鋪滿大小不一毛孔的雙頰、種滿粉刺的鼻頭,以及整體看起來近乎陌生的五官,從瞳孔望進去,裡面確實藏著一個幾歲大的孩子。他的眉目迅速閃動,眼珠子在橢圓框內流走,卻收不入任何事物。不安分的手指時而相互攀咬,時而搔頭撓頸,時而緊緊地栓在椅臂,在木製表面上留下淺淺刻痕。裹著牛仔布的右腿急速晃動著,像在沉默中掙扎出逃,或壓抑心中的地動山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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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弟弟,我是記得的。那天午後,萬物被密封在豔陽鑄成的瓶罐,悶熱得快要融進夢裡。弟弟慵懶地趴在書案前,試圖凝視眼前的背影。或許只有弟弟記得女人身影的細節、輪廓的彎曲,以及落髮飄零時的弧度。8歲的孩子,常常就這樣假借溫習功課坐在女人身後,試圖藉著出生前的血肉聯繫,揣測她轉身時的面容。女人埋頭在作業單和方程式中,計算著某個公司的業績,員工年終能得多少花紅或需打包走人。弟弟期待女人回頭望他,卻也擔心女人看到他之後的反應。女人從不對孩子出手,但一個荒蕪的眼神就足以讓弟弟的期盼寸草不生。

屋裡的母親是不著地的身影,飄忽不定且經常不知所終。眼角餘光捕捉到的母親,衣冠楚楚且紅唇濃眉,十足的白領。在頻繁的上學放學之間,母親留下的印記,是略涼的菜飯,廚房已無煙火的痕跡。母親交代下來讓我把飯菜加熱,但倦意加身的午後經常讓我食不下咽,幾口飯菜下肚就想去午睡了。弟弟卻不同,他總是在抱怨飯菜太涼,試過“絕食抗議”,也試圖在母親歸家後敲門告狀,卻一直沒人搭理他的滿腔委屈。

那你就試著自己弄熱飯菜吧,母親轉身關上了浴室的門。即便在弟弟出世之前,我便已感知屋裡有兩個空間,母親在一處,我在另一處。母親把自己鎖在圍欄裡,用眼神和忽遠忽近的距離告訴我不要試圖衝破她的銅牆鐵壁,她大概慶幸我承襲了她的慧根,許多事情不必言語就能融會貫通。但弟弟卻毫不知情,經嘗徘徊在圍欄四周觀察她、窺視她,似乎在等待一個時機砸開大鎖,把母親營救出來。

硬衝的代價,便是頭破血流。血痕在弟弟的額邊刻出鮮明的印記,灼熱的紅在短小的臂上暈出不知名的影。在浴室裡聽見一聲慘叫和稀稀疏疏的哭聲,我趕緊整裝到廚房查看,只見弟弟癱坐在米缸旁,眼睛哭成一條緊密黑線,淚被擠出體外,散落在稚嫩的臉龐。弟弟的哭聲差點掩蓋了鍋裡的稀里嘩啦,火爐依然事不關己地燒著,鍋蓋像翻肚的蟑螂仰臥在地,蒸汽凝成的水珠如觸角般掙扎顫抖。關了爐子後,弟弟的哭鬧聲變得更為清晰,順帶灼傷了我。替弟弟整理傷口時,他緩緩睜開了眼睛,裡頭充滿了疑惑,不明白為何要吃上一口熱飯要搞得遍體鱗傷。

母親的銀絲把我拉回現實,提醒我那些衝拂而去的年。我安分地坐到母親身邊,瞥見弟弟雙手托腮,擠出了圓鼓鼓的腮幫子,右腿依然在急速搖拽,整個人像坐上了顛簸的三輪車。比之更為顛簸的應是母親的心情,她略微粗糙的雙手反覆地互相搓揉,彷彿這樣就能搓散一些不安。她不時望向手中緊握的單條,那是她計算出來(結合我們能夠承擔和對方的需求等精密公式)的補償金。原以為這樣的場合,一見面即火星撞地球,鬧得不可開交,三姑六婆都圍在窗外偷看屋裡的動靜才是。

桌前的雙方都刻意逃避彼此的視線,努力地在腦海中構想出開場白。我無意洞悉女孩家長的心情,畢竟我只是個陪襯品,一個壯聲勢的親戚。我倒是好奇女孩是個怎麼樣的人,原期待一雙更迫切的眼睛,只見她有氣無力地躺在椅背,雙手疲軟地在大腿上休憩。額前的劉海稀疏垂到眼邊,一雙瞳孔漫無目的地遊離著,不時望向身邊的父母,期待他們快些開口,速戰速決。女孩看上去是如此的蒼白而單薄,好似走得快些便會漂移上空,無法想像那纖細的腹間蘊藏著一個剛萌芽的生命。

不用你負責。僵持了半日,女孩比所有人都要不耐煩,平靜地扔出這五個字。這句話打破了廳裡的寂靜,女孩家長的神情變得錯愕,男人囑咐女兒不要搗亂,隨即開始了他疾言厲色的演講。男人的話先是扎心,但實在急促且久,慢慢地就淪為白噪,定住了時空,除了他上下抖動的唇,廳裡的其他人都融成了背景。女孩母親強忍內心的波動,但還是間歇性地抽泣。在焦慮家長的加持下,弟弟和女孩像是兩小無猜的孩子,安分卻不耐煩地聆聽家長的訓話。就像學校裡的訓導時段一樣,只是為了給老師出氣,時間一過就可以脫離苦海。

在遊戲裡,打輸了,就等一個凍結時段,之後就能滿血復活。遊戲總是重複,角色會再生,不這麼循環,遊戲就玩不下去了。那次弟弟的燙傷並不嚴重,不消數日手臂痊癒無痕,但他卻疑似受驚不小,一連病了數日,在那迷糊之間不知走去了什麼地方。清醒後的弟弟似是長了慧根,能清晰地看見困住母親的牢籠,這次他終於發現,那柵欄是往內反鎖的,難怪他窺探了那麼久,始終不得解鎖之法。

母親不是被什麼困住,而是在自我保護。母親給了弟弟一臺手機,一種她計算出的補償。遊戲中的血量條就像日曆上的數字,在凋零和新生中來回切換,弟弟任由四肢放肆地生長,他依然是那個最初的角色。往後弟弟把手機帶到學校去玩,卻頻頻落網,老師先是把我叫去,但看我毫不在意的臉色,只好把母親請到訓導處。母親會乖順地配合,坐姿端正地聆聽老師的牢騷,實則是否走神了不得而知。日子一長老師大概也察覺到母子倆的異樣,會悄悄地把我拉到一邊問我家裡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沒事,我們的家裡一貫不會有事。沒有打罵、沒有吵雜,母親不會沒收弟弟的手機,不會讓弟弟幹什麼雜活以示懲罰。母親會不聲不響屏蔽鬧事的孩子們,轉身埋頭到堆積的公司報告和工作單,若是再驚動母親的世界,她便會回以最憂怨的眼神和冗長的沉默來訴說她多年的委屈。弟弟一臉無知地細讀著遊戲角色的背景介紹,試圖從中找到關於自己出生的線索,耳機裡播放著輕快的遊戲音樂,佯裝聽不見屋裡蝕人的靜謐。

不知是女孩腹中的孩子,還是歲月逐漸蠶食了那防護柵,母親對這件事還是破了防,無法風平浪靜了無痕,撥通了電話顫抖著說弟弟又惹事了你回來一趟做個架兩也好。女孩父親的聲勢如午後的太陽雨,澎湃激烈的開頭,卻因為對方比預想中平靜而草草收尾。母親精於計算,卻不善言辭,她急切地掏出寫滿數額的字單,背出擬好的談判技巧,願意承擔撫養孩子的費用照顧女孩要結婚什麼的都可以,結結巴巴的字句,生硬而格式化。

一旁的女孩翻了個白眼,從她家中的裝潢來看,她並不缺錢,而從她望向弟弟的眼神,她更不屑和這個大孩子一起過下半輩子。女孩的父母接連又帶淚又撕心裂肺地控訴幾輪,最後實在無力糾纏而匆匆放我們離開。走出女孩的家門後,母親不時回頭,弟弟倒是瀟灑離去,彷彿重獲自由。我安慰母親道對方只是想要發洩怨氣,他們既不需要我們的錢,也定不會把女兒和孫子交給已經發動好引擎,就等咱倆上車趕緊走的弟弟。

到家後,弟弟熟練地跨過椅背,躺在沙發上打遊戲,我卻左眺右望,查看屋裡的格局改變了多少。母親喜歡一成不變,弟弟大約把家裡當成酒店,屋裡的時間彷彿凝結了,萬物還留在我走時候的樣子。弟弟承襲了母親的輕盈,母親在屋裡飄忽,弟弟也在歲月中四處遊離。他無法對某事某物維持長久的興趣,遊戲打悶了就去打球,朋友也是一堆又一堆地換。漸漸的,他發現人大多活在牢籠裡,上學、上班、學才藝,甚至是談感情,人總是心甘情願地鎖著自己。他記得,母親也是這樣子鎖著自己。

“愛”也可以像母親寫滿公式的作業單那樣,走過加減乘除的彎曲路後,就找到答案嗎?弟弟的眼睛依舊充滿8歲的疑惑。弟弟慢慢長大,是從他闖過的禍推測出來的。比如說翻後門逃學,那後門大約有兩米高,弟弟怎麼也得長到一米六才能踩上著腳處。比如在化學試卷上亂畫,化學是中四才上的課。弟弟賭博輸了好幾千,那賭博系統要實名註冊,不得參與——弟弟該18了吧。弟弟掀起了紛擾,母親還是一貫冷靜而近乎冷漠以對。對於孩子們,她發明了專屬的公式,一絲不苟地運行著,她配合老師的訓導環節,機械化地作保證,要是涉及錢財她就理所當然地賠錢。兒子闖禍了她解決,女兒上大學她出錢,剩餘的,她既不旁觀也不干預。

離家前弟弟大抵預料再難見到我,於是問了那道關於“愛”的問題。母親的愛可被量化,她為我們付出了多少錢、花了多少時間,這些難道不是“愛”嗎?而弟弟依然一臉懵懂,嘴裡喃喃說著如果愛可被量化,那要做多少才夠。畢業後,不知是真的忙於工作還是對老屋的抗拒,一直都沒有回去。弟弟時不時惹麻煩,母親便時不時留信息知會我,那些訊息總是精簡到位而沒有多餘的寒暄,就像公司的內聯網通告一樣。直到弟弟惹出了個小生命,電話那頭的母親語氣懇切而近乎哀求,這樣的母親忽然變得陌生, 短短几秒的溫情,讓我懷疑記憶是否出了什麼差錯。

母親沉重地坐在飯桌前,多年來孩子們的離家出走和惹是生非都沒有驚動她,唯獨豆大的胚胎讓母親慌了神。母親變得有重量,雙足不再飄忽,彷彿女孩腹中的胎兒轉移到了母親身上。弟弟見我倆沒啥動靜,推門就準備出去,陽光照進來的一瞬間,母親傳來水流般的啜泣聲,弟弟被驚得定住不動,母親越發放肆地哭泣,哭得像個孩子,像當初因吃不上熱飯而嚎啕的弟弟。母親是否想起了多年前的自己和推門而去的男人,我們多麼期盼個“展開”的選項,把終點以前的加減乘數除一覽無遺地攤開。母親淚眼婆娑地看著兩個孩子,像是在對我們說很抱歉但你們就是爛攤子。就如她不知道怎麼去談判一條生命,只能給出格式化而不失禮貌的回應,對於“愛”的疑問,母親也只能給出可量化的答案。

門前長不大的孩子乖乖關上了門,回到沙發上打遊戲,他的表情依舊雲淡風輕,這麼多年來的大事小禍,母親都水過無痕,這麼突然的反應讓弟弟措手不及。母親接連好幾次的深呼吸,前幾秒的崩潰煙消雲散,她又變回了那個端莊的樣子。母親攤開被握得微皺的計劃單,招呼我倆過去。弟弟依舊是童稚天真的樣子,女孩明明已經說不用他負責,他不明白母親在操心什麼。對弟弟而言,女孩與他的關係就是數晚的歡愉,他與女孩都出了錢和時間,相互加減之後總額便歸零,沒有“愛”的餘額。那隻曾耳聞,未曾相見的孩子更是全然的陌生人,女孩平淡的信息、其父的憤怒來電,都無法憑空加諸“父親”的身分在他身上。

數字和公式是母親最大的依靠,混亂的賬目輸入到系統裡,也能被梳理得一絲不苟,母親無暇質疑公式是否有誤,也不想理會我們有沒有真的聽進去,她像招待貴客那般一條一條仔細講解她的計劃。

至少照顧到孩子出世吧。數日後我走出家庭鬧劇回到租屋,想要若無其事地繼續生活。母親的信息卻在此時變得頻繁,有時會問買哪個牌子比較好,什麼時候回來一趟幫忙把東西送過去。雖不情願踏進這趟渾水,但想起長不大的弟弟還是不知怎的就答應下來了。

再次回到家中時,推門便聽見廚房裡的動靜,母親在一旁剝著豆子,弟弟則坐在米缸邊將肉菜小心地包好。正好是熱鍋竄出的蒸汽迸散四周,弟弟伸手去抓卻摸了個空。只見弟弟翻過手心,數算著手中的水滴,一顆兩顆,努力量化那早就不見蹤影的蒸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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