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鑄良出生於粵劇世家,三代皆為大馬粵劇界的中流砥柱。外公陳金斗和外婆白凌霄是紅極一時的粵劇演員。父母林金成和陳雲卿亦是非常知名的粵劇前輩,甚至阿姨陳麗卿和姨丈朱錦紅也是粵劇演員。身為家族第三代傳人,他會不會壓力如泰山?如今,大馬戲曲風光不再,他又如何看待粵劇的發展前景?

“壓力一定會有的,畢竟來自粵劇世家。”現年42歲的林鑄良毫不猶豫地回答。不過,一臉帥氣的他並非全職演員,其正業是會計師。一旦卸下工作包袱,他便宛若換了一個人般,全情投入粵曲和粵劇表演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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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家人都是粵劇界的響噹噹人物,他時刻恪守規矩,舉止端莊,不讓人碎言閒語。登臺演出時,更是打醒十二分精神,不敢有任何馬虎。需知臺下的老戲迷是看得很仔細,亦為最嚴厲的“導師”。倘若表演精彩絕倫,他們不吝讚美誇獎;要是稍有差池,卻會毫不留情地批評指正。
“如果我做錯事,師傅和家人都會中招。”所幸前輩都肯包容,若林鑄良做錯會給予指點。“所以做任何事都要謙虛和禮貌,要多請教前輩。”

襁褓時期參與演戲?
林鑄良在戲班長大,小時候每逢假期或週末,會跟隨母親到處演出。“以前神功戲(酬神戲)臺下有很多銷售零食的嘛,我就跑去買零食。”
說到演出經驗,他一臉笑道,當他還在襁褓的時候,母親已經帶他“出場”演出了,不過出場形式有些不同。那時媽媽和阿姨一起演戲,媽媽是正印花旦(第一女主角),阿姨則是二幫花旦(第二女主角)。
阿姨在劇中需要抱著一個鬥倌(象徵嬰兒的道具),可是在箱裡一直找不到。情急之下,媽媽立即吩咐阿姨將睡在衣箱的林鑄良抱出去。“我阿姨出場之前還跟我說,‘你不要出聲啊!不要哭和不要講話!’轉頭就把我抱出去。我其實是半清醒的狀態,有聽到她在唱什麼。唱完後,她就把我放回原位。”說完,他不禁莞爾一笑。
若追溯首次的正式演出,他說,應該是馬來西亞八和會館在90年代製作的《香花山大賀壽》。這是一部超過百年曆史的粵劇傳統戲碼,在裡頭他客串一個角色,即〈觀音得道〉其中一個環節,扮演孫悟空的徒子徒孫。

對中國歷史感興趣,一頭栽進戲曲世界
“我會對古老戲產生興趣,是因為以前常聽外公分享很多故事。”外公會敘述很多他在中國演戲的經歷,又會分享粵劇的排場和格式,偶爾教導他基本的“手橋”(南拳)。
“不過,真正吸引我參與粵劇的是劇中的中國歷史。因為戲曲有很多中國歷史題材,像是《楊家將》、《三國演義》、《封神榜》、《水滸傳》、《包青天之七俠五義》等等。雖然受英文教育,但我對中國歷史非常有興趣。”
偶然一次機會,他接觸到《楊家將》的粵曲,就開始聆聽大量歷史題材的戲曲,比如《包公審陳世美》、《狸貓換太子》、《劉關張趙古城會》、《關雲長三氣曹操》諸如此類。當父親得知他對粵曲有興趣,便讓他接觸粵劇卡帶和錄影帶,從中汲取養分。
既然是粵劇世家,那麼會不會有一套完整的訓練系統?他思考幾秒,接著回答,不算有。父母的時代也沒有一套教學系統,全憑師傅手把手教導,傳授各種粵劇知識和技藝。
初入行,他從旁觀察,邊看邊學。父母親有時間會給予提點指導。後來馬來西亞粵劇之母蔡豔香收他為徒,為他打下紮實的演藝功底。

一對一手把手教學,貫徹傳統師徒制
粵劇演藝有4大基礎功——唱、做、念、打,一般上,粵劇演員必須先學會唱戲才能演戲。“所以我一開始是學唱(粵曲)的,之後玩音樂和學擊樂,接著才學演戲。”
他小學時曾學過小提琴,後來沒再繼續。直至中五考完大馬教育文憑(SPM),他才重新拎起小提琴,並向粵曲前輩鄧美蓉拜師,學習如何拍和。
早年都是採取師徒制,林鑄良每個星期要到老師家學習。“學到有成了,她便說不用上私人課了,直接跟隨她到會館拍和。如果有不對就現場指點。”
“(記者:為何沒有班課?)我們還是貫徹傳統的師徒制,不是學院制。早期如果學習基本功,比如踢腿、 走圓臺、練身段就會有班課。”

電臺──傳播粵曲的管道
師徒制有其優勢,可以因材施教,將畢生所學傳授給徒弟。然而,一個人的力量有限,無法指導很多學生。萬一某位資深前輩逝世,他們的粵劇藝能亦隨之消失。
林鑄良坦言,未來需要建立教學系統,才能廣泛傳授粵曲和粵劇知識。他補充道,早年廣播電臺扮演了很重要的傳播角色。在七八十年代,大馬國營電臺“第五臺”(現稱愛FM)是有粵曲環節,每一個粵劇社輪流到電臺演唱,然後電臺錄製後,再將歌曲播出來。
曾有一位資深樂師告訴他,在50年代的時候,電臺沒有預錄形式,而是現場直播,在麥克風前說唱就唱。可見當時的粵曲前輩藝術造詣非常高,能夠完美地呈獻歌曲。
“以前劇社有很多職業老倌和樂師在指導,所以演出水平非常高。”他還記得檳城粵劇社的水準是可以直接錄製黑膠唱片,推出市場販售。當時劇社就有錢榮光(平喉)和馮寶霞(子喉)。
可惜,國營電臺後來停播節目,無形中流失了很多對粵曲有興趣的聽眾。

“搶救”粵劇錄影帶,保住珍貴歷史
林鑄良一直努力地將前人留下的錄影帶內容轉化成數碼內容,以保存這些珍貴的歷史資料。然而他的時間和精力有限,無法兼顧太多工作。
無可厚非,若能拍攝粵劇教學素材會更好。2020年,香港八和會館為了推廣粵劇文化,推出了《八和頻道:粵劇網上學堂》粵劇導賞教材(共47集),深入淺出講解粵劇技藝和演繹手法。
對他而言,製作線上視頻是長期項目,需要有人籌備、拍攝、剪輯和上傳視頻。此時,他會更著重在“搶救”錄影帶,因為一旦壞了就沒有了。
“很多前輩不在了,唯有看回他們的錄影帶或卡帶,找回這些藝術(精華)。”


走入校園,傳播粵劇,激發新生代的興趣
為了吸引更多年輕人走進粵劇世界,他們會打“年輕牌”,讓觀眾和年輕世代知道——粵劇一點也不老。八和會館和華光社2023年受邀到千百家新村演出時,便派出年輕演員上陣。
他自豪地說,當時唱子喉的演員年僅12歲,演繹《三笑姻緣》時,馬上讓人眼前一亮。這正是他們想要的效果,打破固有觀念,激起新世代的興趣。“當然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他們的觀念,能做多少就多少。”
現為馬來西亞八和會館副總務的林鑄良聲稱,會館一直想盡辦法推動這門傳統藝術,這幾年恰好很幸運,有二十多歲的學生願意學習粵曲和粵劇。
其實,在2017年,八和會館曾受邀到尊孔獨中舉行三天兩夜的粵劇體驗營。然而時間太倉促,林鑄良等人只能減少唱功環節,把焦點放在身段和動作,讓學生實際體驗演戲的樂趣。去年,尊孔獨中再次邀請他們去分享,這一次報名人數更高達100人,可惜導師人手不足,他們被迫展延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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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话没有事实依据,可这有让它变得比较不重要吗?
邱武英(Eddin Khoo)抛出这道质问。他是文化记者、诗人、出版业者,也是文化机构PUSAKA的创办人,30年来投身马来传统表演艺术的维护和传承工作。周旋于这些场域,他邂逅不少马来半岛的神话传说。神话的流传与散播,都是一种故事的重构。这些年,他留心掌权者如何使用神话符码,也醉心于神话本身的诚挚与美丽。
“它可以提供我们不少见解,去窥视一个社会是如何形塑而成。”

访谈约在隆市一处静谧咖啡馆,城市彼端,百年兴都庙拆迁风波正闹得沸扬。
邱武英说着《吉打纪年》(Hikayat Merong Mahawangsa)的神话传说,穿插提起这件时事,如此感慨:“如果我们知道这些故事,如果我们有这种想像力,关于这起风波,我们可以有更好的对话。”
在他说来,《吉打纪年》是一部讲述吉打王朝伊斯兰化的叙事,故事由此展开:“基本上有两个世界,各别由Garuda(印度神话中的巨鸟)和Nabi Sulaiman(伊斯兰教先知)守护。两方展开对话,讨论谁将统治吉打领土。”邱武英重复强调对话、讨论这些字眼。“通过逻辑辩证,Nabi Sulaiman赢了。因此《吉打纪年》以Nabi Sulaiman时期作为开端。”
神话是轻柔的提醒,提醒我们来自何处,提醒你我看见原来彼此的故事曾经交缠。
带着这份提醒,再看兴都庙风波,“除了互相咒骂,我们有听到关于社群的历史吗?我不是在说谁对谁错。在某些情况下,没有人是对的,社会问题就是这样。神话可以做什么?在神话里,没有人对,也没有人错;你看,Nabi Sulaiman和Garuda并不争吵,而是对话。”
过去30年,邱武英致力维护传统表演艺术,包括皮影戏、玛蓉剧。吉兰丹皮影戏剧本主要改编自印度史诗《罗摩衍那》(Ramayana);记得有次询问皮影戏师傅,该剧目两个要角——Seri Rama与Maharaja Rawana是在打架吗?
“师傅跟我说,这不是打架,我们不要打架,我们要跳舞。”皮影戏是表演神话的艺术,也是用影子跳舞的智慧。“现在我们似乎丢失这种思维。当我们走入宪法法律、民族国家这些(语境),争取你的主权我的主权,或许也丧失灵活、多变、沉着(cool)的能力。
“神话是很cool的。”

对神话不屑一顾,我们忽视了什么?
神话的诞生,源于人类尝试理解周遭环境的原始本能,继而解答“我是谁”的首要生存疑惑。日升月落,游牧的人们逐渐汇聚成部落,“他们依据这些神话来形塑社会,”拥有伊斯兰哲学、考古学知识背景的邱武英解释,“久而久之,神话会演变成文明的一部分。”
至于马来半岛的神话形貌,“基本上基于马来民族本身的多样性,挺流散(diasporic)的,多是口头传播,多与传统巫术、传统表演有关联。比如玛蓉剧,主要表演12个神话故事。”
神话后来如何发展、演变,那就是说故事的本事了。
每个说故事的人,都在为同个故事重塑全新版本,他们可以是老百姓,可以是史书作者,也可以是皮影戏师傅。“皮影戏剧本以《罗摩衍那》为基础,但每个师傅都会创造自己的版本。”金山公主如是,汉都亚亦然,普遍流传着不止一种版本。

那么,神话的作用是什么?
“神话是道德故事。今天我们对神话不屑一顾,更执著于事实。事实很重要,否则人会流于妄想;而神话在形塑人们世界观方面也发挥重要作用——他们怎么生活?他们看重什么道德和价值?”
邱武英曾经也把神话仅仅视为故事而已。
从英国留学归来,他在1992年走入媒体业,是当时本地少数专注文化艺术报道的记者。知悉由伊斯兰党领导的吉兰丹州政府,以不符合伊斯兰教教义为由,禁止州内所有传统表演演出,包括皮影戏、玛蓉剧、诺拉舞剧(Manora)、Main Puteri、Dikir Barat,他在隔年前往吉兰丹,与当地传统表演大师密切合作,并于2002年创立PUSAKA文化机构,为这些传统艺术留下文字档案,定期组织社区表演。
“我开始了解这些人,他们无法接受自己本来的面貌,这是一件很难言说的事,他们太依赖黑白,变得没有文化意识,但这些神话仍然深深影响着人们。所以产生冲突——政府希望建立一个非常法制的社会,民众则倾向相信社会里应该更具某种文化活力。这时我开始明白神话有多重要。”

MYTH:神话与迷思的距离有多远?
谈论神话的重要,权力“power”是邱武英频繁使用的字眼。他不谙华文,访谈以英文展开;在英文语境里,神话“myth”同时也有“迷思”的涵义。神话与迷思之间的距离有多远?我们不能忽视权力的操控。
“我不是在说神话是好还是坏,这取决于它如何作用于社会。今天我们谈论神话,很少想到政治。神话给予我们很大自由选择相信与否,但特别对于掌权者来说,它可以动摇人们的思想。神话是潜移默化的,可以很美丽,也可以很危险。”
赋予某人某物一层维度,是他给“myth”的笼统定义。“这不是古老的东西,今天我们还在创造神话。”
邱武英以汉都亚(Hang Tuah)传说为例。今天,政治人物将他神圣化,成为宣扬“马来人至上”(Ketuanan Melayu)的符码,那句名言“Takkan Melayu Hilang di Dunia”(马来人永不会消失于世)不断引用于政治场域。他提醒,将神话事实化,是一件必须警惕的事,这会让神话的含义高度简化。
“其实汉都亚是一个复杂角色,不只关乎忠诚。一种特定的悲剧浓缩在他身上。”一边是对国王的忠诚,一边是对挚友的忠诚,汉都亚不断在两者之间撕扯。“你可以把他看作英雄,也可以视他为盲目听从命令的人。”听从国王命令,汉都亚亲手杀死好友汉惹拔(Hang Jebat)。“人们总是推崇他的忠诚,但结尾是什么?那才是这个故事真正的精神。”
故事结尾,全然无关英雄主义——汉都亚丢弃手中的刀剑,转身走入深山,“因为这个世界太痛苦,太残酷。我为了什么杀死好友,一个名为忠诚的抽象概念?世界只是一个幻象,他最终选择舍弃。”
说故事的人,都有他们想要传达的道德精神。让邱武英佩服的是,马来传统表演师傅从来不会选边站。“只因汉都亚杀死汉惹拔,他们就比较喜欢汉都亚?他们对此不感兴趣。他们在乎的是如何呈现复杂性。”

神话意识:在影子里看见真实
在邱武英看来,当今社会总在强调脑袋,而神话则在回应人类的所有感官。因此,神话需要通过表演来理解,加上舞蹈和音乐,才能完整呈现神话包裹的一切。
“有天我问皮影戏师傅,为什么使用影子?他说,影子反映自然真实的世界。生活并非黑白分明,所有事物都有阴影。用影子表演,是为了映照自然世界,以及我们的自然生存状态。”什么是人类的自然生存状态?“复杂性。情绪的复杂,思想的复杂。在马来半岛,神话意识总是落在灰色地带。”
一如皮影戏表演并没有真正的英雄和反派。“比起泰国柬埔寨,马来皮影戏的版本中,Ramayana的角色更加深刻,更具人性,反而不太强调神明或虔诚之心,所以更复杂。当你表演神话,它会提醒你的源头,马来人称作jati diri。”
神话故事常是悲伤而凄美的,这是邱武英喜欢它的原因,因为世上没有真正的永恒,我们终其一生都在面对失去。就像汉都亚一生忠诚,又受忠诚所苦。
“我也很喜欢Pontianak这个传说,女性角色在神话里常用来表现世界的不公。现在我们通过愚蠢的恐怖电影认识她,但她其实是个复杂深刻的角色。以妖怪之身归来,她因此唤醒自己的女性力量。在马来神话里,男性角色描绘得不太好,”大多是英雄主义的化身,“而女性角色都很有力量。”
地理环境也是重要元素。“在吉兰丹,我们还有Cik Siti Wan Kembang,里头很多提到云彩。如果你来吉兰丹,你会知道为什么,因为那里的云朵非常厚重、浓烈。”
他感叹,如今人们不懂得如何拥抱神话。“要开放,而不是抱着民族主义来将神话事实化,我们会因此减弱隐喻与象征的力量。”
拥抱神话,我们会看见什么?
“真实性。复杂性。了解我们如何处理重大的道德问题。细腻感受我们的微妙之处,又如何应对世上种种难题。因为生活就是这样,生活并不围绕你的主权我的主权。”
生活是关于什么?
“生活正是由种种难题构成的——我们不得已做出的抉择、我们必须接受的哲学决策、死亡与失去、泪水与爱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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