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特别行动组的办公室一片愁云惨淡;署长已经一个礼拜没睡好,行动组员工日以继夜地加班。然而,各地牧场动乱事件仍不断地通过各种媒介被传递进来。事端案列数量之多,别说针对报告采取相应行动,即使只是单纯地分类和标注事态缓急已花了所有组员绝大部分时间。
若要追本溯源,则该把矛头指向9个月前那则无人问津的小报轶闻:某东南亚小国鸡农哭诉他家的鸡蛋过去数天被蓄意破坏,而且凶手可能是下蛋的母鸡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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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这则轶闻就像其它被置之一笑的荒谬怪谈般,被迅速遗忘。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类似的新闻却如雨后春笋般争相面世;先有澳洲和纽西兰牧场出现相互践踏乳房的母牛,接着是马来西亚和印尼的肉猪集体绝食。过一阵子,又传来美国中西部地区的牛只发狂撞向木栏导致身体瘀伤溃烂无法食用,以及在妊娠定位栏的母猪践踏自己的猪崽。再后来,欧洲也陆续出现灾情;法国西南部的灰鹅集体吞食沙石自杀,挪威和苏格兰的养殖鲑鱼成群搁浅。
各地事件在9个月间接连涌现,逐渐演变成全球动物自残导致的粮食危机。联合国在一个月前正式把事件揽过来,交托给粮食计划署处理。署长成立特别行动组,囊括了兽医、动物心理学、数据科学、病毒学、畜牧业等专业领域的佼佼者,试图找出自残背后的原因及解决方案。
数周过去,调查行动却绩效不彰。唯一的突破,便是发现了9个月前那篇关于母鸡蓄意踩破鸡蛋的新闻。署长派遣调查员与东南亚小国鸡农事主接洽,企图更深入了解这宗似是问题源头的事件,却被告知所有涉案的母鸡已被屠杀出售。
“后来我装了闭路电视,发现真的是那些蛋鸡踩破了鸡蛋。既然不给我下蛋,还留着干嘛?后来我换了批蛋鸡,还是一样,都疯了!现在我不做鸡蛋生意啦!”农场主人已把生意转型,如今生产麝香猫咖啡。调查员稍微考察了麝香猫咖啡园,确认麝香猫都很听话地被喂食咖啡豆,即使饱腹仍会乖乖吞下,没有丝毫怪异举动,于是判断事件与病毒或水土无关。
失去了源头的线索,行动组只能更花精神审视其它案例,整理出时间线及区域关系。可惜,事件之间似乎并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关联;个别畜牧场之间没任何联系,发生的时间也对不上任何人或物的动线。生物检验没能发现新型病毒或细菌,动物饲料也毫不可疑。经过3个月的密切调查,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特别行动组不得不发表他们不愿承认的结论:
这是心理因素所造成的、某种形态的粮食革命、动物叛乱;虽然无法理解为何在世界各地同时暴发,可是问题的根源应该共通。
确认了起因后,特别行动组便开始采取各种应对措施;可惜无论是使用强硬手段镇压、安排心理辅导、播放音乐试图缓解焦虑、利用鲇鱼效应刺激求生欲望,或改善畜牧业整体动物生活环境也无法带来任何帮助。动物们仿佛能够透过某种方式互通讯息,各地区的反叛状况如熊熊烈火,持续升温。
“说起来,动物隐忍至今才开始大规模反叛才是最奇怪的事吧?”
“那些动物该不会发现自己才是现代食物链里最重要的一环吧?”
“你听说了吗?最近大量暴发的疫症,是因为被感染的动物集体隐瞒症状,才会让病毒更快速地传播出去。”
虽然消息还没广泛泄露,可粮食计划署甚至联合国员工已有各类谣言在内部传开。幸运的是在事件扩大前,各部门高层已启动保密协议,才勉强把舆论压下。然而粮食库存,尤其是高级食材和新鲜食品的问题一时半刻恐怕解决不了。若是先进及发展中国家的粮食供应低于所需数量的两倍以下,恐怕就会引起惊慌。在现今高度焦虑的社会里,吃不完的美食似乎成了唯一能够抚慰心灵的安魂药;如果连这安全感也消失了,搞不好会演变成暴动。
“通知挪威渔业工会,我们将把之前拦下来那几篇关于鲑鱼养殖业黑幕的报导都放出去。让他们尽快准备说辞和反证,3到6个月之内能用上。与此同时,联络我们的人道组织,让他们呼吁群众抵制养殖鲑鱼的产品。”
“让卫生组织配合,选几家名气高的医疗机构筹办‘提高亚洲人乳糖不耐症意识’的宣传活动,顺便让接下来的风向适当地暗示一下乳制品和健康没有太大关系。”
“3个月前有几份被退回的疯牛症检验报告对吧?和当地的化验室说不用做二次验证了,直接确认疯牛症在蔓延。让受影响的牧场把自残的牛只当作疯牛症病例报销,申请保险赔偿。”
“联系这几个地区的环保组织负责人,允许他们酌情举办抗议畜牧业造成气候变迁的示威活动。通知附近的企业利用这机会减低肉食供应当作响应环保课题。”
“和鸡农工会商量,选几份他们能接受的报告,渲染一下鸡肉激素和鸡蛋对荷尔蒙和心血管疾病的影响。同时找几份反证报告,让一些提倡鸡肉好处的健身教练待机,在事件结束后迅速发表启动损害控制。”
“把这份文档送去公共关系课,让他们关照一声文档里提到的几个国家,就说我们要发布一系列关于发达国家粮食浪费率及贫穷国家饥饿比例的报告,呼吁民众节约食物。联系各地志愿组织,提醒他们见机行事。”
“让各大畜牧业商会妥协一次,撤回所有攻击素食主义者及培植肉的文章。就说粮食计划署和卫生组织欠他们一个人情。”
署长连续分发了好几项粮食计划署智囊团制定好的后备方案让下属紧急执行,若顺利的话大概能把粮食恐慌的暴发拖延至少半年。
“总而言之,必须确保先进及发展中国家的粮食供应,最坏的情况是调动落后国的配给暂时顶上。”署长当然知道这番话会引来某些热血年轻属下的不满,可如今没有行政治正确的余裕。何况要说热血,这些少年难道还比得上自己当年?
加入粮食计划署短短3年便凭借出色表现升迁至部门主管,接下来数年更与数个学府和研究机构合作,构思出一份依靠无数演算模型得出的粮食革命方案。当年只是部门主管的署长,可谓雄心勃勃、志向远大,深信自己的方案能够掀起千层浪,彻底解决全球饥饿问题。
可惜那份方案并未获得关注及承认,也没有收到拒绝的理由。只是好几年后在晋升副署长的庆祝会时,才从前署长嘴里听到了一句耐人寻味的醉话:“对很多人来说,即使只是知道世界上有某些人正遭遇着比自己更凄惨的状况,就足以慰藉心灵,成为让自己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
所以署长虽理解,却没心思去安抚这些热血青年。
问题的核心必须尽快解决,动物的叛乱必须平息,没时间也没余裕等待类似庄园农场那样的奇迹,期望动物们最终将自取灭亡。为此,署长和特别行动组及智囊团进行了好几回的检讨会议。最后,智囊团作出结论:必须把这次的事件当作社会问题看待,才能归纳出更有效的应对方案。
于是粮食计划署又成立了另一个战略单位,并透过联合国的人际关系搜集了大量曾在上世纪从事采矿业、铁路业、棉花工业及有政治经验的实业家,让他们共同研究解决方案。一个月后,战略单位提呈了两份以地理位置、政治环境及历史背景为考量的对策方案。
实施第一种方案前,先中止目前提供的一切甜头,然后透过观察,把个别畜牧场里较有影响力或顽强的个体给孤立出来并给予适当惩罚。惩罚手法可考虑独立监禁、某程度的折磨甚至扑杀。当然,事前最好能够了解当地风俗,并和动物爱护组织商量折衷方案再作最后判断。实行过几回的逮捕惩罚后,便可以开始妥协。这时候,可以酌情释放或给予受害者所属群体之前中止的甜头作为补偿。至关紧要的是后续营运方案,必须适当地调整目前的营运方式,前提是换汤不换药,并提供至少三个无法辨识但大同小异的选项,让全体牲畜产生拥有选择权的错觉。
方案二则更适合相对落后的地区,一开始同样必须先中止目前提供的一切好处。接下来,把个别牧场里相对强势但自私的个体隔离出来,给予一系列特权。随着时间推移,让这些个体了解它们的权益将与牧场里其它动物的表现挂钩。若牧场的动物们合作便给予个体更多奖励,反之则剥夺某些权利。如此数次过后,这些个体便会自行形成小组织,自发地管控及镇压其它动物防止叛乱。牧场里的动物或会抵抗人类,但被同类管制时一般会比较收敛。
战略单位实施计划不及半年,动乱事件便逐渐平息。世界各地纷纷传来捷报,某些牧场的运作效率甚至比之前更高,可说是意外之喜。动物革命算是告一段落,虽然往后整体畜牧业也许需要付出稍微多一点的代价,但如果各先进及发展中国家能够配合,把食物浪费率尽量控制在20%以下,短期内大概也不会影响世界经济。至于之前放出去的各种研究报告及畜牧业丑闻,也会随着时间被人遗忘。根据过往经验,大概半年就能平息;毕竟在美食之前,人类的意志其实相对脆弱。
结论是,这次的粮食危机已化险为夷。然而,联合国粮食计划署署长却没能松下一口气,全因今天早上他在社交媒体的限时动态上看到了一篇令人忧虑的轶闻:东欧某国偏远小镇的农场主人信誓旦旦地告诉当地小报记者,最近值夜班的员工不断反馈他们听到田里的农作物深处,不时传来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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