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偉哲/日本三則

01 黑影

再過些時候樹枝龐大的黑影將迅速壓到我臉上。我著了涼，受了點傷，像深秋葉色滄桑，體弱多病地無病呻吟。周遭氣溫如近期的兌換率不斷跌跌跌，跌到頭都要徹底斷了。還沒碰上止損點前，我們已經相互擁抱取暖好幾回。我懷舊陽光如何在肌膚上種植雀斑，衰老跡象把人生觀推向實際年齡，女人充滿神秘的秘密，說漏了怕迎來一陣小孩難聽的稱呼和取笑。我身邊有幾位怕黑但很愛亂跑的友人，出門放肆前總愛塗足防曬油做最好的防範措施。我還笑說這比避孕還要苛刻。他莞爾一笑。跟他走遍好幾個國家我忽然覺得彼此真的老得太快。一結束流浪便回到酒店不是貼藥膏布就是泡熱澡卸下背了一整天的倦怠。心底不時暗算還有好多國家要去，未知卻如黑影一般偷偷咬走我們的體力，旅行能悟出並肩衰老的道理實在難能可貴。原來不只是自己正走向終點，身邊的朋友和家人也陪伴著。長大頓時變得幸福許多。

02 不見不散

年底哈日的人可不少。冬天降臨之際，日本旅遊手冊上可見的名勝地人潮開始絡繹不絕。人擠人。孤獨良久忽然置身其中，慢慢感覺擁擠也能有擁擠的幸福感。日本很安全。我不見的愛人白天走散傍晚依舊找得回，但可惜處處美麗的時光卻一去不返，自此消逝在歷史的口袋。站在人潮內擦肩而過的曲子不同層次地顯現。首先是當地人，陌生的日語滿地開花。後來是旅客攜帶的國際語言，此起彼落，我當然還是會奢望碰上熟悉的母語。我不顧谷歌地圖的指示，不斷走向10K以上的路程，順道尋覓聽懂的聲音。即使抵達終點都無所斬獲，我能確定的是，人群中迷路和單獨把邂逅推向更絕美的地位和想像。想像我回首就能朦朧見到你疲憊的模樣，喘息再弱，那種失而復得的美感是當時人頭總額的數千倍。你在我心中總比得上人潮海嘯那般壯麗，你可不想知道吧。

03 好好活著

活著真好。活著去感受四季，活著去體驗喧囂和靜謐，活著去了解地球自轉出一套白晝的光亮和黑夜的落寞，活著就是要好好地運用著。進到深秋難免一陣鼻酸撲面而來，是帶有微微酸和枯燥的死亡味道。撇開死神不如意的一面，其實秋天也能展現美的一邊，直到我去了日本才確切明白死真的不是這麼一回事。生老病死規律地照應每個生物，包括你我，而我們不能逃避，只能緩和。緩和死期掛在頭上，緩和美麗的事務行將結束，緩和清閒的書店即將打烊，還有緩和地球將我埋葬。我們來去自如，正因為我們真正地生活過。日常細節往我們的額頭颳起小龍捲風，鬆懈之後曬起來真像若干條傲人的魚尾紋。我們不灑鹽不醃製，因為純情最得意，最深愛入骨，甚至你火化我時沒有一根骨頭長著遺憾的骨刺。遺言全頓時失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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