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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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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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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14/05/2024

隧道

小说

冰山

怪物

赵佳浩

魔幻故事

青少年迷茫

趙佳浩/隧道·繁花少年· 最後心通往之處(下)

作者:赵佳浩
圖:NONO

趙佳浩/隧道·繁花少年· 最後心通往之處(上)

前文提要:
我趕快伸懶腰想要驅散這種空虛感,但不久直穿心臟的空虛感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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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9:15,時間已經變得沒有意義了。如果我們只剩等待,最漫長的也許是等待死亡。“我到底會如何從這個世界死去呢?”我輕聲呢喃,希望被誰聽見,但又害怕被誰聽見。

週日父母依然需出外工作,姐姐也還沒回來。12點後我又獨自在家了。既不悲傷也不快樂,這已是日常的一部分。我想何峰也許正在和女朋友一起出門在商場裡看部電影吃個午餐之類吧,戀愛中的少年都是這樣把週末給度過。托爾斯泰說過幸福的人都是相似的。

書被我擱在沙發一角,空虛感斷斷續續地襲來,每伸一次懶腰都感覺世界變小了一點,最後萎縮到只看得見自己的大小。在那種大小的空間能幹嘛呢?如果是繁花少年他應該總能找到事情做吧。而我就沒有這能力了。天天漫無目的,此時此刻應該要做些什麼呢?我也只能再次拿起書本閱讀。那不是充實自己,是為了在這個世界找到一點的意義而去閱讀。這有何作為呢?再多的閱讀也無法填埋空虛的洞啊。時間以難以想像的方式變得更沒有意義了。

晚上9點我上床睡覺,母親疑惑地看著我,平時我絕不可能這麼早就上床睡覺。她問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說不是就進房間了。我的確感到不舒服,但不是身體,既沒有頭痛也沒有腹痛,只是心臟被電鑽鑽穿一個洞的那種痛。說了她也不會明白,也不可能明白。如果明白,早在幾年前她應該就明白了。空虛感再次襲來,我再伸多一次懶腰,深呼吸兩次,把空虛和痛苦像用衛生紙擤鼻涕那樣揉成一團衛生紙球丟出。投不進。

躺在床上沒有絲毫睡意。打開手機隨機播放歌曲。聽了好多首歌,印象最深刻的是布萊恩·亞當斯(Bryan Adams)唱的〈Summer of ‘69〉。一個小時半後睡意襲來,閉上眼睛後我又出現在上。

“你怎麼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現呢?”繁花少年見到我後問。

“我說了我從現實裡來的,發夢時我來到這裡,不發夢時我就在現實中活著。”

“那也不合理。誰能夠決定自己將會夢到什麼?”

“的確不合理,但就是這樣的不合理發生了。”他看了看四周警惕著什麼,又問我為什麼要來這裡。“我就是夢見了這裡,走了進來。沒有為什麼──的確有原因,我一位朋友叫我進來,所以我就進來。”

“然後呢?接著你要幹嘛呢?”

“沒有要幹嘛。”

“那很沒意義吧。”

“這裡的一切本來就沒有意義。”

“我不知道你們現實那頭是怎麼生活的,但我在這裡就是為了所謂‘意義’而努力,無法瞭解沒有意義的人生到底要怎麼存在。”

“時間也已經變得沒有意義了不是嗎?如果我們只剩等待,那最漫長的也許是等待死亡。”我把早上的哲思講了出來。

“也許你說得對。時間有什麼意義呢?只是不斷流走的東西,甚至抓不住。在這裡一直都是黑黑的,唯獨這座冰山散發微藍的光。你把這黑黑的地方叫做嗎?其實這是哪我也不知道,在我有意識的時候就一直在這裡了。如果不把黑色的冰塊給砸碎,黑色的冰塊就會把這座冰山給染黑。那時候這裡就徹底黑暗了,我也會變得沒有意義。但也許你說得對,一切本來就沒有意義,時間亦是。我想我們到底在做些什麼有時也不知道,該做的事情沒做,不該做的事情我們卻在思考。

我也曾經沒把這份工作當成如此有意義。第一次看見黑暗裡的,它一口咬走了冰塊的五分之一,我害怕了,仔細一看才發現冰山的底部已經全黑,我趕快拿起這東西──你說這東西叫十字鎬對嗎?我拿著十字鎬趕快把黑色的冰塊給砸碎才保住了這座冰山。我那時可是哭著鑿冰的。我哭了很久很久。也許沒有意義,但不讓自己繼續哭泣,我想這就是意義了。”

“保護冰山不是為了保護你口中的主人嗎?”

“的確是這樣沒錯,但是不是真的有主人我也不清楚,從未見過他。也許保護主人同時也在保護自己。這個世界不是這樣互相牽絆著嗎?”

“真難以想像。”

“雖然難以想像,但就是這樣運作著。有個齒輪在這個世界這樣運作著。”

我們結束談話,各自坐在冰山的一角思考。有個齒輪在這個世界這樣運作。我想著那個齒輪的形狀,是誰把它裝上去呢?無數個小矮人搬運著比自己肉體大十倍的齒輪然後嘴裡呼喊:“一、二、三、四、嘿咻!嘿咻!”在這個世界裝上齒輪。然後世界就這樣運作著了。我們又比小矮人大多少呢?對世界而言或許我們才是小矮人。

“嘿,你的那個朋友是怎樣的?”繁花少年突然對著我喊。我走到了他旁邊坐下,開始想著何峰的樣子。

“一個蠻不錯的人,對於身邊的人來說他是個很不錯的人。幾乎無可挑剔嘛。在描述他的時候很難用上‘但是’這個詞。”

我繼續說道:“有女朋友。有些分手了也從不會說他任何的不好,也從未聽過有誰特別討厭他或他特別討厭誰。樂觀,受人歡迎成績也很好吧,家庭也不錯。就是這樣的人。”

“有朋友真好。”繁花少年說。

“怎麼個好法?”

“就像草莓蛋糕上有很多草莓那麼好。”

“也許你說得對。但是有時也沒那麼好。這很難判斷,我也不知道自己有這麼一位朋友到底是快樂還是不快樂。我就這麼一位朋友,如果沒有他我的中學生涯也許就孤零零一個了。孤零零一個真的那麼悲慘嗎?但我還是和他當了朋友,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是他眾多的朋友之一。當然我沒有任何的妒忌,也沒法妒忌,但有時我感覺自己的悲傷是由他而生。悲傷的理由可以很多,要丟垃圾時發現用完了垃圾袋也能很悲傷,跟他當朋友也是悲傷的理由之一吧。”如果何峰聽到這番話會怎麼想我呢?我真的很糟糕吧。

“所以不快樂嗎?”

“這很難判斷。我能夠確認什麼是痛苦,但快樂我卻無法判斷。快樂是笑容嗎?我不清楚快樂是什麼樣的存在,但我應該有過短暫的快樂,不然也活不下去吧。實質上是否快樂,我想我是不清楚的。”

“和家人相處應該很快樂吧。”

“關係不太好。”我感覺自己非常需要大哭。

冰山忽然被什麼撞了一下,發生了巨大的震動。我們往下看,發現有隻形狀怪異的怪物不斷用背脊撞擊冰山,如果要以一種動物形容的話它看起來蠻像燈籠魚,全黑的那種,和隧道四周的黑暗完全融入,唯獨眼睛和尖牙是灰白色的。冰山的底部不知何時變得非常黑。

“怎麼可能呢?不久前我才把所有黑色冰塊給砸碎了,怎麼可能那麼快底部就全黑了!”繁花少年驚恐地說。怪物不知從哪個方向突然又撞擊冰山,冰山傾斜了一些。

“快跑吧!已經來不及了,冰山會被怪物吃掉的!如果不跑我們也會被吃掉啊!”繁花少年拉著我跳下一層一層的冰山,往隧道更裡面跑去。“我們應該要跑到哪裡呢?”我大聲問他。“不知道,裡面有什麼我也不知道,我從未去過呢!”他像在和對岸的人說話那樣大聲回應。我往回看,冰山只剩下頂部的微藍,其餘已經變成了黑色,逐漸往下墜──被怪物吞噬了。

跑了大約12分鐘,我們貌似跑到隧道的盡頭,那裡有個出口,有著強烈的白光。我們距離白光大約30米停下,思考片刻我們還是決定走進白光中。“如果進去了會死掉,你會記得我嗎?”繁花少年問。“如果進去會死掉,那我進去時也跟著你死掉了不是嗎?”我帶著輕鬆的口氣回應。“也對。”如果在夢裡死去也許是最好的解脫。

我們走進了白光,就如當初我走進隧道那樣。穿過白光,眼前是一片大草原,沒有任何的生物,雲朵非常多,天空的蔚藍讓我想起了隧道里的冰山。這裡的風有草的味道。當我要和繁花少年說話時才發現他不見了。隧道的出口從有草原這邊看是完全黑暗的,在這裡入口看起來不是隧道的模樣,而是一個山洞。我在山洞外繞一圈尋找繁花少年的蹤跡,但沒任何發現。這裡除了這座山洞就一無所有了,我大聲喊著繁花少年,沒有任何的回應。

繁花少年消失了。

我在現實中醒來。看了看時間,凌晨3:01。也許在經過白光時繁花少年被分解了。我摸了摸自己臉,再摸摸自己的頭髮,確認自己沒有分解。我走到書桌前記錄──意義、黑暗裡形狀與燈籠魚相似的怪物、冰山變黑被吞噬、隧道盡頭有白光、大草原、繁花少年消失。我不清楚自己記錄這些是為了什麼,但我的心彷彿在推動著我去記錄,要我永遠記得這段經歷。

我一直坐在書桌前沒做任何事,到了5點正我到廁所洗刷準備上學。到了學校我一如既往獨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班上同學的喧鬧與我無關,一切如常,感覺又有什麼東西改變了。我摸了摸自己的心臟──沒有洞了。

“嗨!”何峰送了女朋友回班後到我這打招呼。

“嗨。”我輕輕回應。

“待會兒下課要一起吃飯嗎?”我思考了片刻,在“好”和“不了”之間像蝌蚪一樣游泳,最後我拒絕了他的好意。如果是以前,自己也會陷入要回答什麼的情緒中,但多數還是答應。這次我拒絕了,我想他不會介意。他是個好人,而我卻有點糟糕。他沒有問我隧道的事情,我想他已經忘了,但已經無所謂。

也許沒有意義,但不讓自己繼續哭泣,這也許就是意義了。繁花少年這樣說過。我再摸摸自己的心,我知道洞其實還在,不會消失的,也沒有理由會消失。不需要很快樂也行,只要保護好自己就好了。介於“有意義”和“沒意義”之間的保護──我想這是最後心通往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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