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十年春风化雨,他们不只教学育人,也在学校经历了许多故事:有自己的、有学生的,有启发的,也有感人的。
“听!华文老师讲故事”系列,不定期刊出中学华文老师的访问,由他们娓娓道来教书生涯的苦和乐。
(吉隆坡16日讯)“老师,您的教诲与叮咛,仿佛是另一个妈妈给我们的爱,然而,我们却不懂得珍惜,在临别的这一刻才恍然大悟,却已太迟了。”
这是退休华文及地理教师兼副校长蔡春梅的学生写给她的信,当时是1997年,她在霹雳和丰兴中国民型中学担任华文教师。
蔡春梅接受《星洲日报》专访时坦言,她当初在该所学校教书,教得挺沮丧的。
“当年,镇上许多居民都跳飞机到国外打工,家中的孩子没有得到很好的家庭教育。
“父母只是把钱寄回家,孩子由上一辈照顾,很多学生一心要和父母一样,到外国赚钱,他们认为不念书也可以赚到很多钱,于是没有认真学习的动力。”
大部分时间都在“洗脑”
蔡春梅面对这样一批学生,他们常在课室里制造问题,有的睡觉,有的聊天,有的不交功课。她说:“说真的,我大部分时间都在讲道理,做‘洗脑’工作。”
她告诉学生,要好好念书,提高知识水平,未来才有选择权,而不是身不由己;她告诉学生,若在求学时期一心想着要打工,往后的日子恐怕要一直打工下去。
她告诉学生,若识字不多便没有底气,即便有钱,去到银行看不懂文件,也会被人瞧不起;她告诉学生,用脑力赚钱比用体力来得多。
她说:“我也不知道他们能理解多少,但我相信只要有一句话受用,就可能够用一辈子。”
告诉将转校 学生极不舍
1997那年,在兴中华中执教接近两年的她,因家庭关系而需要转校。
当她把这个消息告诉学生时,他们才惊觉老师其实教了他们许多,都还没来得及改正观念,老师就要离开了。
“那时学生跟着我回家,待了大半天不舍得离开,他们才发现我教了他们很多,不是为了应付考试,而是做人的道理,他们非常不舍,可是太迟了。”
尽管在教学上没有得到太大的满足感,但蔡春梅仍心感安慰,因为学生终于明白她的良苦用心。
当被问到最喜欢教华文的部分时,她说:“还是道理,多过于课文教学和创作。”
指华文教师才有机会讲道理
她说,只有华文教师才有机会在课堂上透过课文与学生讲解人生道理,这些道理,很多时候反而是父母不太容易与孩子谈及的。
“父母很多时候就是照顾孩子的衣食住行,最多问孩子功课怎么样、考试难不难,但华文老师在班上教书,有更多机会和学生谈人生。”
“我觉得华文老师在这方面扮演很重要的角色,就看要不要、会不会,我觉得很重要,所以从开始教书到退休,我始终会跟学生聊人生、讲道理,只是或多或少罢了。”
《母语班》诗歌被收藏朗诵
来自柔佛的蔡春梅,1993年正式踏足杏坛,于今年4月退休,前后服务过5所学校。期间,她在国中教导华文母语班时面对诸多挑战,使她后来写下《母语班》这首诗歌,直到今天仍被许多教育工作者朗诵与收藏。
这首诗歌以“我们是一群流浪的牛羊,在午后艳阳高照的天空地下,寻找生命中的绿野与水源”开始,讲述了母语班师生当年没有固定的课室,经常需要临时东奔西跑寻找空课室的窘境。
有时他们好不容易找到课室,上到一半,原本的学生回来,导致他们又要让出来,另寻课室,所以她在诗中写道:“有时慌张的孔夫子被塞进书包,一句‘只在此山中’还挂在空气里。”
教母语班挑战多
教导母语班的挑战还有很多,例如一些学生虽然报考了大马教育文凭考试华文科,之后却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使人数逐渐流失,可偏偏“人数”对母语班来说又至关重要,因为必须有至少15名学生,母语班才能办下去。
有时,遇上不鼓励母语班的行政人员,即便学生人数达标,他们也不积极为学生申请母语班教师。这些时候,往往就需要校内的华文教师“暗中”帮助,以确保学生能持续报考华文。
蔡春梅谈起在太平其中一所国中指导母语班的经历时说:“太平是雨城,许多学生从十八丁骑车过来,我上课到下午两三点时,学生听到打雷声就很紧张,要赶着回去。”
“除了因为途中会淹水,有些学生是菜农的孩子,他们要回去收割,因为罗里傍晚过来载货,有些是渔夫的孩子,他们要去码头帮忙,有的晚上要摆夜市、载货等。”
“无论如何,他们坚持放学后留下来上母语班,之后再赶回去工作,所以我也体谅他们,看到天黑了,就让他们早点回去。当然,也有些会逃课,因为累了、饿了、其他同学都走了,为什么他们还要留下来,很辛苦。”
接触诗歌如“外遇”
蔡春梅2002年被调派到雪州加影育华国民型中学后,便不再面对“母语班”的困境,因为在华中,不担心学生流失,华文也被列为正课。
不仅如此,2006年在已故时任华文科主任杨靖耀的分配下,她开始接触诗歌,不止训练学生朗诵,也为学生参赛而创作。多年后的今天,诗歌几乎成了她的“生招牌”。
她曾在一篇参赛散文中形容,接触诗歌是生命中的“一场外遇”,而杨主任便是促成这场“外遇”的推手。
当年4月份是华语诗歌朗诵比赛的季节,她接下任务后,便开始寻找适合学生朗诵的诗歌,但寻遍学校图书馆、家中藏书阁,甚至是浩瀚的网络,都没有找到符合心意的那首诗。
处女作带领学生夺奖
她说,杨主任一声令下“自己写,写不完就留堂!”,把她推入诗歌创作的世界。当年以处女作《长大后,我才知道》,带领学生拿下全国赛初中组亚军。
蔡春梅说,自己不按牌理出牌。上课时,若觉得课文不合适,便会找课外读物作为教材;教作文时,喜欢自由命题,或让学生以歌名创作。
“例如苏打绿的《你在烦恼什么》,让学生以这个歌名来写一篇文章,他们会觉得很好玩、很新鲜。”
“教创作时,有时讲到意象,学生觉得抽象难懂,我喜欢用歌词,如陶晶莹的《太委屈》来讲解,‘你走了,我站在雨里面’,代表些什么?”
“有些喜欢文学的学生可能就会被刺激到,我慢慢引他们‘上钩’,先喜欢,再试着创作。”
当“减轻教师负担”副校长
蔡春梅说:“很多时候,我觉得我更像一名辅导老师。”这是她开始担任学校的行政人员后,所得出的体悟。
她回忆起当初在加影育华接受下午班主任职位时的心情:“我很忐忑,因为我知道是个很大的挑战。”
实际上,在接下行政职位之前,蔡春梅婉拒过数次,因为她认为成为副校长后,到班上教书的节数会减少,学生也可能不敢接近她,与学生的关系将变得疏远。
当行政人员才有决策权
尽管对教师的角色充满热爱与眷恋,她深知只有成为行政人员,才对学校事务有更多的话语与决策权,能够提出真正对师生有利的建议,也能废除一些徒增教师负担的措施。
从下午班副校长,到课外活动副校长,再到学生事务副部长,她由始至终秉持一个念头,那就是要减轻教师的压力。
蔡春梅是教师,也是4名孩子的妈妈,她深知当“妈妈老师”的难处与挑战。
“我觉得老师要把书较好,首先要先把家庭顾好,如果家里有难处,肯定无法好好教书,所以我会根据他们的情况给予通融。”
“例如有教师跟我说孩子生病了,可不可以提早回去,我会衡量若课已教完,就让他去解决家里的事。”
她一心想要当“减轻教师负担”的副校长,但在“仁慈”的同时,也无可避免有人会想要“利用”她的仁慈。
“管人是最难的,因为不是每个教师都尽责、勤劳,也有会偷懒的教师,这种时候如何管理、如何沟通,很需要智慧。”
蔡春梅说,她担任行政人员最开心的事,莫过于学生、教师或家长在走进她的办公室时愁眉苦脸,离开时却轻松不少。
担任过教师,也担任过行政人员,蔡春梅认为这段30多年的杏坛生涯已算圆满,就如她的诗歌伯乐杨主任常说的:“很难十全十美,但求尽善尽美。”
母语班
作者:蔡春梅
我们是一群流浪的牛羊
在午后 艳阳高照的天空底下
寻找生命中的绿野与水源
哪间教室没人
那里就是我们寻找五千年文化的天下
午后的太阳 总是那么毒辣
当屈原掉入冰冷的可乐里
我们的《离骚》在哪里
当瞌睡虫钻进了眼皮
黑板成了哈哈镜
象形 指事 形声 会意
成了 午饭 补习 枕头 冷气
铃 在屋檐下大声叫嚷
换节的脚步 在走廊响起
愕然的眼神 理直气壮的表情
出去 出去 这是我们的土地
有时 慌张的孔老夫子被塞进书包里
一句 ‘只在此山中’还挂在空气
几句名句不知掉到哪里去
快走 快走 我们不能留在此地
‘云深不知处’
哪儿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墙上的钟暧昧地笑
一分一秒 一分一秒
心跳与脚步一样的紊乱
希望分针能逆时转去
起立 行礼 唐僧的经文还没取到
哪里是我们该去的方向
阿公说 我想回去当年离开的北方
爸爸说 我土生土长 哪儿都不想去
那年 祖先带着理想远航
有海水的地方 都见证了他们的去向
在阿公常年的唠叨里
我知道
光宗耀祖的梦里
四书五经 决不能被遗弃
午后的太阳 热辣辣地嘲笑
笑我们臭汗满身 饥肠辘辘的潦倒
倒下吧 拆下吧
这座方块城堡
没人叫你们紧守着它不放 (对它死心塌地)
学不学母语 无关兴趣
谁叫我们是炎黄子弟
想想先人留下来的足迹 前辈所走过的风雨
要问心无愧 就要珍惜
要顶天立地 就不能失去自己
学不学母语 不需要犹豫
只有挺直背脊 坚持到底
根的故事才能流传下去
我们不做浮萍
我们要做红树林
潮落 潮起
再烂的泥土 也要将根扎紧
站成一座防浪堤
我们不做浮萍
我们要做红树林
只要把根留住 便是一种幸福
请别笑我的死心塌地
原来 死心塌地也可以如斯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