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背影在我眼裡化了、散了。那一幕凝成一顆小石子,擲在我心湖,陣陣漣漪泛起。
烈陽將微風撕成不起眼的碎片,隨意丟在那個炎熱的午後。“喀吱,喀吱”,我不耐煩地踩著地上被熱得捲了身的片片枯葉,心裡不斷抱怨著母親又一次的遲遲到來。逝去的分秒坐在我的肩頭,一分一秒過去我肩上的書包愈加沉重。
ADVERTISEMENT
暮色漸濃,晚霞從四面八方趕來。天空像是偷偷嚐了幾口濃香醇酒,雙腮染了幾抹紅暈,醉態微露。母親騎著腳車搖搖晃晃的身影終於出現在馬路轉角。“媽!你現在才到!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我的書包很重!”等母親到跟前,我的抱怨與不滿脫口而出。母親不作聲,縱使疲憊沉沉地壓在她的眉眼與嘴角,她還是給了我一個大大的笑容。
夕陽的餘暉溫柔地擁抱那個傍晚。我和母親被黃昏護送回家。
回到家中,家裡黑漆漆、冷清清一片。我顧不上把燈打開,把書包隨意放在客廳的沙發上,便急著回房休息。“今晚想吃什麼?”母親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我趴在床上隨口答著“隨便”。過了一會,她問:“吃魚嗎?”見我一陣子沒出聲,許是怕我不答應,又加了一句“這次絕對好吃的。”前幾天也是吃魚的,但鹽放得少了,味道淡了,我沒吃幾口就找了藉口回房做功課。
“好”,我聽出她聲音裡的小心翼翼與期待,想著不好擾了她的興致,便答應了。不一會兒,紅燒魚香噴噴的鮮美之氣就已從廚房透過門縫飄到我的鼻間了。她還沒把飯菜端到桌上,我已在餐桌等候。
白色餐盤襯得紅燒魚更為美味,不停地刺激著眼裡的“味蕾”。不等母親給我盛好飯,我已夾起一大塊魚肉往嘴裡送。魚肉鮮嫩多汁,魚湯色澤鮮亮,我不禁連連稱讚。“那就好。多吃點,多吃點。”正在給我盛飯的她聽後臉上有藏不住的喜悅與自豪,那是為人母親獨有的自豪感。我接過她遞來的碗,正準備大快朵頤,抬眼一看,才發現她沒盛飯。“媽,怎麼不吃?我去給你拿碗飯吧。”“不用不用,我不餓的,你在長身子呢,你該多吃點。”我一聽便知道她又在忽悠我,工作了一整天怎麼能不餓?她沒來得及攔住我,我就給她盛了滿滿的一碗飯。
餐桌上的掛燈灑出淡淡的黃。她安靜地坐著,手上正拿著筷子細細地給我挑去魚刺。那點黃灑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我把飯放到她跟前,無意間於她青絲中瞥見一根不同。是白髮嗎?我仔細地在她頭上尋找,卻見不著了。“怎麼了?”見我好一陣子一步沒挪,母親問道。“我好像看見白頭髮。”她定了一下,沒說什麼,手上繼續給我剔出魚骨。我不放棄,依然全神貫注地努力在那千千萬萬根黑絲中企圖找出那與眾不同。
許是怕菜涼了,她開口:“別找啦,不就是白頭髮嘛,媽這個年紀了有白髮不是很正常嘛!快點吃飯吧。”我嘴上說好,身體卻是一寸沒動。
想把那刺眼的白給拔去
我對剛才那一晃眼的銀髮莫名地執著。若是找到了,心裡就會泛起苦澀。像是有一雙大手正把玩著我的心,時而擠壓時而撕拉,使得我心萬般難受。但我又想讓自己放心。若是找不到,就證明她還沒老呢,還是我記憶中那個滿頭柔順青絲的媽媽,還是那個年輕的媽媽。雖然這極明顯為自我催眠,但終究能讓我安心半分。
最終還是找到了。
那根銀絲匿在層層黑色髮絲下。
它在微弱的燈光下並不起眼,甚至可以說絲毫不會被注意到,但它又比午後那熾熱的陽刺眼得多,看得我雙目一陣酸澀。那不是純純的潔白,而是在年華一輪又一輪地跑過後褪得混沌的蒼白。
我使勁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氣把鼻腔裡的酸澀嚥進肚子。我抬起顫巍巍的手想把那刺眼的白給拔去,卻又怕弄疼了她,一陣猶疑不定後選擇了作罷。只當沒看見好了。
歲月理直氣壯地把母親曾引以為傲的黑髮帶走,只給她留下白髮,母親卻只是笑著接受,道一句:“這個年紀總是會有白頭髮的。”
我怔怔地望著微弱的光下母親蒼老的背影。當視覺模糊的時候,我只看到一個輪廓。母親的背影在我眼裡化了、散了。那一幕凝成一顆小石子,擲在我心湖,陣陣漣漪泛起。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