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世纪以前,俄国剧作家契诃夫的《天鹅之歌》以一个年迈戏剧演员的舞台绝唱,通过讴歌与感伤两种方式,深情告白戏剧艺术。不久前,北京有人把这个20分钟的独幕双人剧砍掉一人,改为单人剧上演;今年4月杪,吉隆坡,编剧颜永祺反其道而行,将双人剧加大码为4人,并加长为90分钟长剧。这是吉隆坡木卡空间举办的“2024永远的契诃夫戏剧演出季”所打响的第一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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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之歌》改编自作家本身的短篇小说《卡尔哈斯》。原著读来感觉更像一个单人戏,因为剧中主要就塑造一个老艺术家——史威特洛维多夫(下称史威特)——一个喜剧演员。至于剧中另一个人物——剧院提示员伊万尼奇,似乎是纯粹配戏的功能性角色。颜永祺版本(另一联合导演颜永祯,下称颜版)将老艺术家改为青年艺术家杨戈(陈立扬饰演),还把原主角的戏一分为二,将接近一半的戏份给了配角黄志贤。这样一来“提示员”成了“大龄青年剧团新招演员”,不再是功能性人物了,反而要与主角共同承载契诃夫的主题——“演员的心酸与风骨”了。
改动原因可以理解,90分钟必须有更多内容填进去,不能再只是讴歌和感伤。于是编剧植入新主题——什么才是好的表演?并设置戏剧冲突——“好演技吊打烂演技”。这一添加很有意思,对好赖不分,审美意识薄弱的本土戏剧是一大讽刺。而演员在示范什么是好演技、烂演技时,也让原来伤感的原著格调增添了喜剧请调。
但有观众反问:这个讽刺来到观众这里,它的打击会有多深,会不会就只成了一个搞笑而已?他解释:毕竟在这个国度这个环境以及其衍生出来的民众,(他们对)剧场的肤浅对待与肤浅经营并无切身之痛(即便是剧场人也应该意识不到这个),搞笑了以后继续肤浅就好了。然而这可能不够深入的讽刺却打乱了原著的大题。
这个担忧不算过虑。肤浅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自行告退的。因为肤浅确实比较方便,不那么辛苦。但我觉得戏剧如果能唤醒即便是极少数人,并意识到改变的必要而付诸行动,那这一点就是突破、就是希望。那么,这就是这个主题的时代意义了。
而所谓“打乱了原剧的大题”指的是原著的精简、平实正好足够说出人生与艺术的领悟和反省,并在结束时留下一阵阵余韵。改编后的故事说得太满,把原本更宏大的生活哲思缩小成仅有的艺术家的忧思。
这确实是改编带来的情况:这牵涉到编剧是怎样设置矛盾冲突的。本剧的冲突、矛盾,基本就是讨论什么是好表演?与及教导表演 。
再进一步讨论前,我们先看人物、情境设定:
杨戈(35岁):一个留俄回国后在剧院工作的演员,凭着扎实的专业训练和出色演技,25岁就挑起了剧院的大梁,多年来演遍中西各大经典剧作主角,却因患癌无奈辞职回乡养病。
欧德(50岁):一个曾经沧海的贵族的后代,过去做过烟酒生意、十多年间享尽美食美女,如今无妻无儿,觉得自己“就像那在寂寞的田野中吹过去的风”,来演戏只是想混口饭吃,却没想在在杨戈眼里他的烂演技却在本地拿过两个最佳演员奖。
情境:杨戈到服装间还服装,发现欧德藏在这里准备过夜练习,对他发生了兴趣,在有关好坏演技的一番针锋相对口舌往来后,杨戈在欧德的请求下,示范了多段经典剧作独白。
两人的冲突在于对好坏演技的认知差异。这段内容对话颇为针锋相对又幽默生动,这当中还借用了相声抖包袱儿的结构法,是很好的学习演技观念科普。但可惜戏剧止于此,没有深入到对生活的反思与感悟。欧德的一段取材自原著主角的独白,吐露了他的过去,编剧却只当作人物背景介绍,说了就算,无以为继,错失为本剧点题的机会。
相对原著的人物互动——一种较为“轻盈”的喜剧色彩,却饱含“深化了内在的悲壮精神”(原著中文翻译者童道明语),颜版的喜剧色彩加重了,成了节奏强烈的喜剧。但原著“深化了内在的悲壮精神”还在吗?
从哀歌到战歌
这就牵涉到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天鹅之歌》是悲剧吗?在原著里,一个把青春和汗水挥洒在舞台上的喜剧演员,在孤独而又凄凉的深夜里演出了莎剧,只有一个提示员出于关心陪伴搀扶,没有其他观众,当中辛酸和悲壮不免叫人掩卷叹息。因为所谓天鹅之歌,是其将死而哀鸣呀!而本剧杨戈大篇幅在说自己对戏剧的热爱和表演事业的辉煌时,其中的唯一挫折也就是在俄罗斯要娶俄罗斯戏迷美女被拒,因此“不再相信观众”。这段内容也是来自原著主角史威特的遭遇。不同的是,史威特因而“迷失……混日子……任凭精神破产”;而杨戈却是:“我想通了,艺术才是我的爱人,而观众,我要让他们坐在底下看,羡慕地欣赏着我的爱情……”
这就是颜版更像正剧而不再是悲剧的原因。因为原著的要描绘的是:一个演员的一生(也可以是任何人的一生),犹如镜花水月皆虚幻,是非成败转头空;这就是当中的悲剧感,有点佛味儿了;而颜版写的是一阙昂扬向上的战歌:对纯正艺术的讴歌,对本地泛滥的庸俗艺术演剧法的鞭挞。这完全可以理解,颜氏兄弟正值青壮岁月,昂扬向上,雄心勃勃——以一团之力办契诃夫戏剧演出季就是明证,将契诃夫的哀歌转换为战歌也就挺自然的了。
在戏剧的类型里,悲剧的地位是最高的。而好的喜剧,根据现在时髦的说法,就是也具有悲剧的内核。颜版有喜剧化的趋向,如能在人物部分加强,或许能成为“有悲剧内核的喜剧”。
从哀歌到战歌,失之东隅,收之桑榆。颜版《天鹅之歌》值得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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