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5月底趙元任和楊步偉離開哈佛,啟程到歐洲。清華大學辦國學研究院,聘請趙元任,他答應,不過先要履約到歐洲,舊事清了,心裡才踏實。他們先去英國,再往法國,又到德國,見朋友,住40天。楊步偉在《雜記趙家》記旅程經過,包括捕捉留歐學生不為人知一面:鼓吹離婚。其中陳翰笙和顧淑型及徐志摩和張幼儀成為焦點,“張其時還正有孕呢”。楊步偉點到為止,沒有多加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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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翰笙和顧淑型同在1897年出生,都是學界風雲人物。陳翰笙1915年留美,考進波莫納學院。先念地質學,後改學歐美歷史。在留學生中以成績標青著名。顧淑型在1917年留美,就讀於加利福尼亞大學教育系。二人是自由戀愛絕佳示範,1922年婚後同到德國柏林繼續學業,夫婦一向合作無間,被慫恿離婚,匪夷所思。鼓吹離婚事我在文章引過,奇怪舉動。沉思一會,沒有糾纏前因後果,歷史中群體心理被扭曲案例,豈止一樁?
趙元任和楊步偉婚姻也被點名,羅家倫在德國遇見他們,說有人看見趙元任和他母親在街上步行,揶揄楊步偉比趙元任大,楊步偉不甘示弱,要羅家倫不要挑撥,“我的歲數,人人知道的。”她說。楊步偉是醫生,見多識廣,能力和口才都非泛泛,沒有人敢唆使趙元任離婚。
1918年《新青年》出版“易卜生專號”,《玩偶之家》被重點討論。書中主角娜拉反抗性別歧視,為擺脫夫權束縛的玩偶命運,離家出走。胡適寫〈易卜生主義〉,指男尊女卑是文明恥辱,他乘勢批評婚姻制度:“老輩人看見少年男女實行自由結婚,便說是‘不道德’。為什麼呢?因為這事不合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社會習慣。”
婚姻自由是知識青年理想。徐志摩為離婚,寫堂皇信給張幼儀,說真生命、真幸福和真戀愛都是“自奮鬥自求得來”,他們應該“自作榜樣,勇決智斷,彼此尊重人格,自由離婚,止絕苦痛,始兆幸福,皆在此矣。”
徐志摩千方百計要離婚,朋友全力支持。張幼儀在回憶錄《小腳與西服》中說離婚協議書是在德國柏林吳經熊住所簽定,第二兒子彼得出生大概一個月後。“他有四個朋友也在客廳裡,他們繞著他走來走去,一副要保護他的樣子。我只認得其中兩人,吳經熊和金嶽霖。”簽字以後,“他的朋友擠在我們身邊向我們道賀,大家都想握徐志摩的手。”她幾乎控制不了情緒,想“對他們每個人發起火來。”
老舍著小說《離婚》,初版於1933年。男主角老李的婚姻是父母之命,沒有感情基礎。生有一男一女,太太是農村婦女,只會做家務,出不了廳堂。到北平後,處處成為笑柄。他有離婚衝動,卻掙不脫桎梏。他暗戀隔壁馬少奶奶,她丈夫長年不在,對她不聞不問,以為關係遲早結束,不料丈夫回家,馬少奶奶與丈夫和好如初,老李希望破滅,決定離開北京回到家鄉。
夏志清在《中國現代小說史》專門一章討論老舍。他認為老李不離婚,是性格“軟弱”使然。他說以“離婚”為書名,“象徵著一些人不能做到的一種勇敢行為,因為他們滿足於‘婚姻’……對奇糟不堪的現況卑躬屈膝。”不離婚原因昭然若揭:怕冒險,怕社會眼光,沒有人“有膽量先提出來。”
愛情不是生命唯一事
這是從男方角度思考,女方怎麼想,無法兼顧。徐志摩離婚後,家裡不能諒解。老師梁啟超也反對他離婚,認為“不容以他人之痛苦,易自己之快樂”,又提醒他“天下豈有圓滿之宇宙?……當知吾儕以不求圓滿為生活態度,斯可以領略生活之妙味矣。”
梁啟超當然知道自由婚姻之可貴,但是好伴侶可遇不可求,多情多感之人,“其幻象起落鶻突,而滿足得寧貼也極難”,一直期盼夢想之神聖境界,不過是自尋煩惱。
“豈不愛自由?此意無人曉。情願不自由,也是自由了。”這是胡適詩句。胡適鼓吹婚姻自由,純粹為他人做嫁衣裳,他承受新舊文化衝突,瞭解梁啟超苦口婆心。怎麼可能不愛自由呢?愛自由的意念他人未必瞭解,選擇“不自由”,也是個人自由。五四人物精彩地方在於處處凸顯張力,提供後人思考空間。胡適和江冬秀不般配結合,卻白頭到老,“天下豈有圓滿之宇宙”,說的是無奈處以及生命的多樣性和可能性。胡適不會同意不離婚是軟弱性格使然。愛情是生命重要事,但不是唯一事。這是命運題,不是選擇題。還好如今配偶被安排的例子少之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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