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中和華新街,放慢腳步細細聽,就能聽見咖啡店內嘆早茶的老先生們用語言鉤織而成的移民地圖。
旁聽華人移民文化課的任務是到新北市中和華新街考察緬甸移民,華新街因聚集許多緬甸移民,也稱緬甸街。我對緬甸的瞭解非常少,能勉強想起的人物是昂山舒吉,還有幾年前馬來西亞收留的羅興亞難民。官方對於緬甸街的介紹是:一條全臺最多元的南洋料理美食街,聚集了許多從雲南退駐到緬、泰的軍隊或居民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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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洋料理、神秘移民色彩的街道,我跟著段範芳水學姐的腳步踏進了緬甸街。
臺北的南洋不是我的南洋
飄雨的清晨,步出南勢角捷運站,往前走10分鐘左右,遠遠就看見充滿異國色彩的街道。緬甸街與一般臺灣常見的商圈不一樣,從街口就能發現燈柱和招牌上別具東南亞色彩的圖騰裝飾。兩根方形燈管似的柱子標誌“南洋觀光美食街”矗立街口,四角嵌以金色雕花,頂上壓著個小金塔,由此進入便是緬甸移民的地盤。
走進裝飾特殊圖騰標記的緬甸街,彷彿走入臺北的另一個世界。工作日的緬甸街早晨並沒有特別熱鬧,走在街上的人或坐在店裡享用早餐的人有一種與臺北的繁忙截然不同的輕鬆姿態。
我們也順勢融入,悠閒簡單在“口福南洋風味”餐館吃早餐。可我這個南洋姑娘在南洋風味餐廳實在找不到一點南洋的家鄉味,沒有roti、kaya、生熟蛋,也沒有mee siam、mee soto、mee rebus,更沒有nasi lemak。我有些黯然,臺北的南洋不是我的南洋,是屬於緬甸的南洋。緬甸的南洋風味是紹子粑粑絲,微酸辛香的紹子搭配有點像細粿條的粑粑絲,是很陌生的南洋。
再往前,兩側都是緬甸雲南小吃店。我們向“瑞雲小吃”的老闆道明來意,他轉身向用緬甸語招呼坐在騎樓嘆早茶的老先生們,隨後又用普通話招呼我們過去,一時之間我們就坐在一起聊天了。接受我們訪問的三位老先生麥朝富、李醒民和林正如是早期(1960-1988年)移民到臺灣的緬甸華僑,他們的祖父輩在緬甸落地生根,到了他們這一代因為當時緬甸政府搜刮緬甸華僑的財產,以及種種政治因素,迫於無奈離開緬甸“歸僑”來到臺灣。
小吃店內貼著一張緬甸與周邊國家的地圖,他們用手指比劃出金三角,指出他們出生的地區,再往上一些是中國雲南。地圖截斷在雲南處,他們在空中虛指出祖父輩出生的廣東,指向腳下的土地為最後的落腳處,又指向小吃店正對面二樓——中華民國緬甸歸僑協會,是他們身居此處的最大原因。他們是多重離散的一代,他們是華僑、是緬甸人、是臺灣人。
我循著他們的移民地圖尋找語言認同的方向,探索他們的生命原來就繼承的語言以及每一次遷移在他們生命中烙下的語言。緬甸華僑的母語一般上是家鄉話,通常是廣東話或客家話,家鄉話是近親之間的語言。他們在緬甸出生,在緬甸上學時使用的語言是緬甸語和英語。緬甸華僑在臺灣生活時,同鄉之間的語言非常多元,常用緬甸語、廣東話和普通話。每一種語言像是他們生命經歷纏成的線,拖著這些線一直往前走,最終鉤織成一幅獨特的移民地圖,用心才能聽見的地圖。
這幅精彩的地圖只能聽見,既看不見摸不著也無法傳承。他們下一代的生活只使用臺灣國語,原鄉的距離已經太遠,也沒有緬甸經驗和緬甸血緣的羈絆,移民地圖中家鄉話和緬甸語被劃上了刪除線。從血緣上看,他們的後代並沒有失去什麼,從“華”的血統繼承了“華”的語言(這可惡的邏輯黑洞)。於是這一代人的時代結束後,這幅地圖將如船過水無痕般毫無蹤跡可循。
從此,家鄉話是鄉愁,緬甸語也是鄉愁。他們幾乎天天到緬甸街嘆早茶,在這裡用家鄉話、緬甸語聊天,用舌頭品嚐家鄉緬甸美食,用舌頭熟悉的語言安慰多重的鄉愁。
離開緬甸街前,我們又嚐了印度冰和緬式優酪乳,果然不是我的南洋。
或許在某個時空,我的南洋在某處也會成為一條街,大家聚在一起聽地圖、回味口腔中即將被刪除的味道和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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