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文史工作者莫家浩,年初出版首部個人著作《臆造南洋:馬來半島的神鬼人獸》。這本書集結了他數十年來對於這片土地上的田野觀察,書中處處可見專屬馬來半島的色彩,談論人群關係、傳說記憶、符號儀式等,盼人們得以擺脫悲情看南洋史。
雖然莫家浩自小偏愛歷史,但中學選的卻是理科。大學到中國深造,選的也不是歷史而是國際政治,“外交官”“智庫”是他對於未來職業的想象。那又是什麼原因讓他的計劃,最終趕不上變化?
ADVERTISEMENT
或許人在異鄉生活,才更願意展現“馬來西亞人”的身份。
莫家浩回憶起首次穿上馬來服裝,是留學海外時的一場文化交流活動。他說:“我去了中國,才真正見識到大馬的多元文化。我的馬來西亞同學來自各地,當時我也才認識東馬的朋友,才發現他們很懂馬來文化。”
而大馬政治的變化也讓還是學生的他倍感意外,“2008年大選我人在國外,我平時不太關注選情,因為覺得結果都一樣,沒想到檳城發生政治海嘯。”那一年,行動黨以在野黨之姿,從當時為國陣成員之一的民政黨,手中奪下檳州政權。
一股“對自己的國家認識不夠”的想法,在莫家浩心中發酵,“雖然我是讀國際政治的學生,但對家鄉的事不夠熟悉、也不夠敏感。”在碩士的畢業論文中,他改為研究馬來西亞的華文教育,以檳城鍾靈獨中和新山寬柔獨中為例,談論兩者在獨中的改制事件中的選擇。
“由於我在中國讀國際政治,所以研究馬來西亞教育也算是國際課題,但偏向以社會史或地方史的角度去看,可能在那時候就埋下根源。”對他而言,中國求學的那幾年,在尋找自我的旅途中,佔了非常重要的一環。
“人有時候要拉開一個距離,才可以回看自己。”他說。
返馬任母校的歷史老師
從中國留學歸來,他回到寬柔中學古來分校教歷史,同時出任歷史學會顧問。只不過,授課的內容專注在世界史和中國史,並非他最有興趣的馬來西亞華人史。
2011年時,莫家浩參與新山華族歷史文物館擔任管委一職,接觸與本地華人歷史有關的研究。工作包含協助館方辦展、蒐集資料、撰寫稿件。當時,在同是文史研究者白偉權的邀請下,他參與新山綿裕亭義山抄錄墓碑的田野工作。
回憶過往熱血事蹟,莫家浩自嘲說:“當時年輕什麼都不懂,用粉筆拓碑看不到字跡就用手抹。一天抹10個碑,抹到最後指紋都不見了。”但在走入田野後,他卻真切地感受到“歷史就在手中,只待你解謎”的那股快感。
“在田野中發現歷史,等著我們去解答,不再從只是從書裡找答案,我覺得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於是,他自我反問:“我就想是不是該去做田野調查?”但身為教職人員的忙碌,讓他無法兩者兼顧,直到隔年爆發邊佳蘭徵地事件。
事緣,石化工業發展開到邊加蘭,影響當地的7個村落、5座義山、7間廟宇和6所學校。
“那時的新聞寫說,鏟泥機在邊佳蘭鏟走一座墳墓,那個老人家託夢給家人。在內文也提到邊佳蘭有很多義山,這些墳墓都陷入危機。”在好奇心的趨勢下,莫家浩開著車從新山來到了邊佳蘭。
開啟邊佳蘭10年的考察之旅
每個地方都有專屬的故事,從義山墳墓到村落裡的廟宇,他發現這裡的華人社會和文獻記載的不一樣。
“一般上,我們會用城市或城鎮的角度去理解馬來西亞的華人社會,像是華人一定有組織,或者以會館、廟宇、方言為區分單位,好比義山就有廣東義山和福建義山等分類。”
唯有在邊佳蘭,華裔居民以一灣一村一山的格局分佈,各村灣建有學校、神廟。莫家浩進一步解釋:“為什麼他們不是用方言,而是用以村為單位?這裡一間會館也找不到。沒有會館,那邊佳蘭又是如何形成華人社會?”他帶著一連串對這裡的的好奇,10年間來回往返邊佳蘭的村與村之間。
莫家浩間中辭去老師的工作,前往香港中文大學深造,最後成功取得歷史博士學位,論文寫的就是邊佳蘭。問起考察時遇到的難題,他表示當時石化工程進駐中,處處都是重型車輛蹂躪柏油路的痕跡。
“從新山開車到這裡一整天都在田野,無論是抄碑或在廟裡看文物。晚上回家可能都十一二點了。我車開到都要睡覺了,路況也很糟糕、危險,現在回想起來都怕。”
歷史的本質就是不斷變化
如今多年過去,昔日邊佳蘭的漁村風景不在,新興商店林立,當地居民也搬入了新住所。莫家浩分享,部分受影響的居民遷入六灣的新園區,“開始有人從不習慣關門到習慣關門,要找朋友就得駕車;沒有咖啡店讓大家聚在一起,更重要的是這個新公園沒幾棵大樹所以很熱,原有的鄉情慢慢退卻中。”
問及看著邊佳蘭情況演變至今,會否感到遺憾?他坦言不會用“遺憾”形容這裡的變化,“邊佳蘭早在19世紀開始,就經歷橡膠園丘、油棕到近期石化工程的產業轉型。而歷史是一直在變化的過程,每個時代都有遺憾,因為有得利的人就會有失落的人,所以歷史是複雜的。”
用人類學的角度看歷史
非科班出生的歷史學家,莫家浩這樣形容自己,“早期不曾受過本科訓練是我的弱點,但優點是看事情的視角更多元。國際政治教會我關注事情背後的政治、經濟因素。”至於看出事件的一體兩面,是他在香港中文大學就讀博士班的訓練,即用人類學方法研究歷史。
聽著難懂,進一步要求莫家浩舉例說明,他說:“在田野調查的訓練過程中,我老師強調‘開口問’是最後一步。在不趕時間的前提下,先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用鼻子嗅。好比你來到一場廟會,就坐一個地方一直看,看到大家都忘記你的存在,自然會看到很多有趣的情景。”
憶起首次在邊佳蘭頭灣的護福廟,落實上述田野方式時的憂心忡忡,他表示:“全頭灣只有一間咖啡店兼雜貨店,看店家的心情營業。我擔心去那裡沒有地方吃飯怎麼辦?”他向指導老師表達了憂慮,換來要他甭擔心的答覆:“老師告訴我,田野最不用擔心就是吃飯,要我去就對了。”
開啟田調的首日,坐在廟旁的莫家浩被當作記者,當地村民接二連三上前問問題,“我跟他們說有興趣來看看而已,大家就開始餵我吃東西。”無需特意走上前搭話,待久了居民就會找上門開啟話題,“第二次來,他們會說‘又來啊’……慢慢地,村民們反問說‘做麼你這樣遲來? 等你等很久了!’”
參與觀察村民的日常,進行長時間的研究,就是所謂的長期觀察。莫家浩表示,人類學的研究方式雖然耗時長,但能夠看出連村民本身都不自覺的生活痕跡:“我曾經跟著漁民去捕魚、進芭。若以年為週期,定期回到邊佳蘭,看到的事物會越來越多。”
盼提高本地人對文物的認知
若說起真正的遺憾,他坦言便是那些留不住文物、建築和人。
“我們很常有個觀念叫‘不覺得自己老’。我很常問老人家:你家有沒有那些老東西啊?”而莫家浩往往得到的回覆,竟是:“哎呦,你不早點講,那些老照片我昨天燒掉了。”他認為提升本地人對文物、古蹟價值的認知,迫在眉睫。
而身為一名文史工作者,更重要的是充當“調和者”的身份。他舉例,好比一間廟宇,有的人認為漏水就得重修,神明才開心;有的人認為這是古蹟,不可以隨便修。
“要如何讓意見不和的雙方互惠互利,避免達到零和、這個最糟糕的結果,是我們最大的挑戰。”莫家浩進一步說:“在完全保存與完全不保存之間還有很多階段,從記錄到有限的複製、有限的轉移,還有完全轉移,間中還有很多過程。”
他表示,這便是“think like a native”(知道土著如何思考),即一種人類學研究歷史的方式。先把事情對錯放在後頭,融入社區瞭解問題,從中找到一個共生的方式,那樣文史工作者才能展開更多保存工作。
“我們最怕資料、史料不見,你至少給我拍個照、讓我複製一份,保存不到整個墳墓,保存墓碑好嗎?總比什麼都沒有好啊。”他說。
更多【人物】文章: 調酒師易柏翔Seven Yi/以調酒穿針引線 敘述餐飲風味的詩意 金曲臺語歌後鄭宜農 / 放慢腳步找自己,困惑有什麼關係 歌手阿蓮娜·沐塱/一把加貝琴 說加拉必族故事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