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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7:03am 10/06/2024

边佳兰

义山

文史工作者

莫家浩

白伟权

边佳兰石化综合中心计划

臆造南洋

护福庙

头湾

新山绵裕亭义山

文史工作者莫家浩/享受歷史在手中的快感

报道、摄影:陈星彤

本地,年初出版首部個人著作《:馬來半島的神鬼人獸》。這本書集結了他數十年來對於這片土地上的田野觀察,書中處處可見專屬馬來半島的色彩,談論人群關係、傳說記憶、符號儀式等,盼人們得以擺脫悲情看南洋史。

雖然莫家浩自小偏愛歷史,但中學選的卻是理科。大學到中國深造,選的也不是歷史而是國際政治,“外交官”“智庫”是他對於未來職業的想象。那又是什麼原因讓他的計劃,最終趕不上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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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人在異鄉生活,才更願意展現“馬來西亞人”的身份。

莫家浩回憶起首次穿上馬來服裝,是留學海外時的一場文化交流活動。他說:“我去了中國,才真正見識到大馬的多元文化。我的馬來西亞同學來自各地,當時我也才認識東馬的朋友,才發現他們很懂馬來文化。”

而大馬政治的變化也讓還是學生的他倍感意外,“2008年大選我人在國外,我平時不太關注選情,因為覺得結果都一樣,沒想到檳城發生政治海嘯。”那一年,行動黨以在野黨之姿,從當時為國陣成員之一的民政黨,手中奪下檳州政權。

莫家浩生長於新山,目前在南方大學學院中文系擔任助理教授,先後畢業於中國暨南大學(國際政治學士)、北京大學(國際政治碩士)及香港中文大學(歷史博士)。

一股“對自己的國家認識不夠”的想法,在莫家浩心中發酵,“雖然我是讀國際政治的學生,但對家鄉的事不夠熟悉、也不夠敏感。”在碩士的畢業論文中,他改為研究馬來西亞的華文教育,以檳城鍾靈獨中和新山寬柔獨中為例,談論兩者在獨中的改制事件中的選擇。

“由於我在中國讀國際政治,所以研究馬來西亞教育也算是國際課題,但偏向以社會史或地方史的角度去看,可能在那時候就埋下根源。”對他而言,中國求學的那幾年,在尋找自我的旅途中,佔了非常重要的一環。

“人有時候要拉開一個距離,才可以回看自己。”他說。

2013年,他到新山老街巡禮導覽,與寬柔中學古來分校歷史學會會員們在柔佛古廟前合影。(圖:受訪者提供)
 
返馬任母校的歷史老師

從中國留學歸來,他回到寬柔中學古來分校教歷史,同時出任歷史學會顧問。只不過,授課的內容專注在世界史和中國史,並非他最有興趣的馬來西亞華人史。

2011年時,莫家浩參與新山華族歷史文物館擔任管委一職,接觸與本地華人歷史有關的研究。工作包含協助館方辦展、蒐集資料、撰寫稿件。當時,在同是文史研究者白偉權的邀請下,他參與新山綿裕亭義山抄錄墓碑的田野工作。

2022年,莫家浩在新山綿裕亭義山導覽,實地講解義興公司與明墓歷史來龍去脈。(圖:受訪者提供)

回憶過往熱血事蹟,莫家浩自嘲說:“當時年輕什麼都不懂,用粉筆拓碑看不到字跡就用手抹。一天抹10個碑,抹到最後指紋都不見了。”但在走入田野後,他卻真切地感受到“歷史就在手中,只待你解謎”的那股快感。

“在田野中發現歷史,等著我們去解答,不再從只是從書裡找答案,我覺得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於是,他自我反問:“我就想是不是該去做田野調查?”但身為教職人員的忙碌,讓他無法兩者兼顧,直到隔年爆發邊佳蘭徵地事件。

事緣,石化工業發展開到邊加蘭,影響當地的7個村落、5座義山、7間廟宇和6所學校。

“那時的新聞寫說,鏟泥機在邊佳蘭鏟走一座墳墓,那個老人家託夢給家人。在內文也提到邊佳蘭有很多義山,這些墳墓都陷入危機。”在好奇心的趨勢下,莫家浩開著車從新山來到了邊佳蘭。

開啟邊佳蘭10年的考察之旅

每個地方都有專屬的故事,從義山墳墓到村落裡的廟宇,他發現這裡的華人社會和文獻記載的不一樣。

“一般上,我們會用城市或城鎮的角度去理解馬來西亞的華人社會,像是華人一定有組織,或者以會館、廟宇、方言為區分單位,好比義山就有廣東義山和福建義山等分類。”

唯有在邊佳蘭,華裔居民以一灣一村一山的格局分佈,各村灣建有學校、神廟。莫家浩進一步解釋:“為什麼他們不是用方言,而是用以村為單位?這裡一間會館也找不到。沒有會館,那邊佳蘭又是如何形成華人社會?”他帶著一連串對這裡的的好奇,10年間來回往返邊佳蘭的村與村之間。

2012年,他初到邊佳蘭進行田野調查,在三灣雜貨店與當地村民耆老進行口述訪談。(圖:受訪者提供)

莫家浩間中辭去老師的工作,前往香港中文大學深造,最後成功取得歷史博士學位,論文寫的就是邊佳蘭。問起考察時遇到的難題,他表示當時石化工程進駐中,處處都是重型車輛蹂躪柏油路的痕跡。

“從新山開車到這裡一整天都在田野,無論是抄碑或在廟裡看文物。晚上回家可能都十一二點了。我車開到都要睡覺了,路況也很糟糕、危險,現在回想起來都怕。”

 
2013年的邊佳蘭結廬守墓活動,於入夜後的義山上,他吹著海風講解當地義山歷史。(圖:受訪者提供)
 
歷史的本質就是不斷變化

如今多年過去,昔日邊佳蘭的漁村風景不在,新興商店林立,當地居民也搬入了新住所。莫家浩分享,部分受影響的居民遷入六灣的新園區,“開始有人從不習慣關門到習慣關門,要找朋友就得駕車;沒有咖啡店讓大家聚在一起,更重要的是這個新公園沒幾棵大樹所以很熱,原有的鄉情慢慢退卻中。”

問及看著邊佳蘭情況演變至今,會否感到遺憾?他坦言不會用“遺憾”形容這裡的變化,“邊佳蘭早在19世紀開始,就經歷橡膠園丘、油棕到近期石化工程的產業轉型。而歷史是一直在變化的過程,每個時代都有遺憾,因為有得利的人就會有失落的人,所以歷史是複雜的。”

2024年,他到馬六甲考察已列入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的勇全殿送王舡慶典。(圖:受訪者提供)
 
用人類學的角度看歷史

非科班出生的歷史學家,莫家浩這樣形容自己,“早期不曾受過本科訓練是我的弱點,但優點是看事情的視角更多元。國際政治教會我關注事情背後的政治、經濟因素。”至於看出事件的一體兩面,是他在香港中文大學就讀博士班的訓練,即用人類學方法研究歷史。

聽著難懂,進一步要求莫家浩舉例說明,他說:“在田野調查的訓練過程中,我老師強調‘開口問’是最後一步。在不趕時間的前提下,先用眼睛看、用耳朵聽、用鼻子嗅。好比你來到一場廟會,就坐一個地方一直看,看到大家都忘記你的存在,自然會看到很多有趣的情景。”

2014年,他考察新加坡烏節路義安城的酬謝天地父母眾位諸神鴻恩暨濟幽大法會,與紙紮大士爺合影。(圖:受訪者提供)

憶起首次在邊佳蘭頭灣的護福廟,落實上述田野方式時的憂心忡忡,他表示:“全頭灣只有一間咖啡店兼雜貨店,看店家的心情營業。我擔心去那裡沒有地方吃飯怎麼辦?”他向指導老師表達了憂慮,換來要他甭擔心的答覆:“老師告訴我,田野最不用擔心就是吃飯,要我去就對了。”

開啟田調的首日,坐在廟旁的莫家浩被當作記者,當地村民接二連三上前問問題,“我跟他們說有興趣來看看而已,大家就開始餵我吃東西。”無需特意走上前搭話,待久了居民就會找上門開啟話題,“第二次來,他們會說‘又來啊’……慢慢地,村民們反問說‘做麼你這樣遲來? 等你等很久了!’”

參與觀察村民的日常,進行長時間的研究,就是所謂的長期觀察。莫家浩表示,人類學的研究方式雖然耗時長,但能夠看出連村民本身都不自覺的生活痕跡:“我曾經跟著漁民去捕魚、進芭。若以年為週期,定期回到邊佳蘭,看到的事物會越來越多。”

莫家浩認為歷史是複雜且多變的,在文物的保存於不保存之間,文史工作者更多時候扮演“調和者”的角色。
 
盼提高本地人對文物的認知

若說起真正的遺憾,他坦言便是那些留不住文物、建築和人。

“我們很常有個觀念叫‘不覺得自己老’。我很常問老人家:你家有沒有那些老東西啊?”而莫家浩往往得到的回覆,竟是:“哎呦,你不早點講,那些老照片我昨天燒掉了。”他認為提升本地人對文物、古蹟價值的認知,迫在眉睫。

而身為一名文史工作者,更重要的是充當“調和者”的身份。他舉例,好比一間廟宇,有的人認為漏水就得重修,神明才開心;有的人認為這是古蹟,不可以隨便修。

“要如何讓意見不和的雙方互惠互利,避免達到零和、這個最糟糕的結果,是我們最大的挑戰。”莫家浩進一步說:“在完全保存與完全不保存之間還有很多階段,從記錄到有限的複製、有限的轉移,還有完全轉移,間中還有很多過程。”

他表示,這便是“think like a native”(知道土著如何思考),即一種人類學研究歷史的方式。先把事情對錯放在後頭,融入社區瞭解問題,從中找到一個共生的方式,那樣文史工作者才能展開更多保存工作。

“我們最怕資料、史料不見,你至少給我拍個照、讓我複製一份,保存不到整個墳墓,保存墓碑好嗎?總比什麼都沒有好啊。”他說。

莫家浩年初出版的首部著作《臆造南洋》,書中談論人群關係、傳說記憶、符號儀式等,盼人們得以擺脫悲情看南洋史。(圖取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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