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於二戰後,獨自從中國來馬來亞謀生。初期做水客,替人攜帶物品往返兩地,因此能常回故鄉探望及支付家用。不久父親在鄉下成親,夫婦雙雙赴馬開了間小洋貨店。隨著9個兒女出世,家庭開支飆升。但父親依然竭盡所能,不時寄錢回鄉。於是家境捉襟見肘,導致無能力再踏足鄉土,成為畢生憾事。
我們小時候從不明白父母既已在此地落地生根,何以還對故鄉念茲在茲。我們不滿,覺得利益被素未謀面的親戚剝削。但懾於父威,不敢表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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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與家鄉的兄長有家書來往。我們欺父親不諳英文,將中國來信放進標明Bill (賬單) 的收信袋,以示無聲的抗議。
平心而論,伯伯信中只報平安話家常,從不要求錢財物質。有次提到屋頂嚴重漏水,父親趕忙匯錢回鄉。結果我們的過年新衣就此泡湯。
1982年父親往生。彼時中國經濟開始增速,我們不再寄錢回鄉,惟魚雁依舊,母親口述,我們執筆。母親是童養媳,婆家即孃家,所以跟父親一樣,對故鄉甚為眷戀。母親多次申請回鄉,終於在1988年獲得準證,可惜她已病入膏肓。夫妻同命,至死無緣再嗅鄉土味。
母逝後,我們搬了家,不再與伯伯聯繫。本以為我們這房人家,已從伯伯記憶裡抹去。殊不知於2013年,伯伯的孫子輾轉通過大哥的客戶,把電話號碼交予大哥。
於是大哥與伯伯的孫子,即我們的堂侄,藉助微信,恢復兩房的聯繫。堂侄三不五時力邀我們回鄉走走。盛情難卻,於是今年兄弟姐妹4人,踏上神州。
甫出機場,堂侄一眼認出大哥,紅著眼眶說:叔叔姑姑終於回來了。走,回家去!
途中,他的父親,即我們的堂哥,頻頻致電問何時抵家。在離家約100米處大路旁,兩位老人家拄杖,顫顫巍巍立於冷風中,殷切望向來車。大哥感動地熊抱堂哥,哽咽無語。堂嫂在祖先牌位上香念道:子孫從馬來亞回來了,保佑他們健康平安發大財。再度惹淚。
接下來的4天,我們猶如參加了免費的梅縣永定旅遊團,因堂侄不讓我們付錢。且餐館商店小販景點門票處皆稱沒散錢,不收人民紙幣。我們搶著用支付寶結賬,卻永不及堂侄手快。
敘舊時刻,堂哥夫婦將往事娓娓道來。那久違的鄉音啊,摧人淚下。朦朧間,彷彿回到小時候,一知半解地聽父母話家常。念舊的堂哥還保留著我父母的臥室,置身其中如進入時光隧道,看到年輕夫婦喁喁細語,憧憬未來,卻從沒料到他們會客死異鄉。我想,如果父母是被火葬的,我會把骨灰撒在這故鄉土地上,以圓兩老夙願。
堂哥說他父親千叮萬囑,須牢記馬來亞的叔叔曾無私地伸出援手,助他們渡過無數個難關。所以堂哥自從家境漸好時,就千方百計尋找大馬親人,以再續親情。
我們得到貴賓式的待遇
很快的,這趟回鄉之旅到了尾聲。臨別依依,我們給堂哥夫婦深深的擁抱。我們這一代人,和先輩一樣,情感內斂,愛在心裡口難開,更甭說擁抱。是以我們從未擁抱過父母,極為遺憾。此刻擁抱著堂哥夫婦,宛如父母就在懷裡。感受著前所未有的溫馨,淚水溢出眼眶,對父母澎湃的思念也似乎得到了宣洩。
我們得到貴賓式的待遇,無以回報。於是往機場途中,趁堂侄不察,將身上的人民幣悉數掏出,放進幾個紅包袋,藏在車內。等進了候機室,方撥電告知堂侄,我們留了小小心意。
我們對家鄉親人的心態,從小時候的埋怨、青春期的抗拒、成年後的漠不關心、至初會面時的猜忌,全是負面的。然相處幾天後,發覺親人是坦蕩蕩的君子,真誠熱情地招待我們,令一開始存有些許小人之心的我們慚愧不已。進而覺得父親付與血濃於水的親人毫無保留的信任與愛護是正確、義無反顧的。
從父親這心態,我們始悟當年他為了我們的溫飽,選擇不回鄉,犧牲了他與親人的團聚。想想祖母日夜盼兒歸,父親卻無從再侍奉,他內心是多麼的煎熬啊!祈望父母與先人們已在天堂歡聚。謝謝您,爸爸,那些年,您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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