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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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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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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0am 18/06/2024

散文

新村

增江新村

垃圾山

卢姵伊

家乡记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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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村

增江新村

垃圾山

卢姵伊

家乡记叙

盧姵伊/僥倖的家園

作者:卢姵伊


“有一次,我搭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巴士不像在吉隆坡,我來到了陌生的,非常寂寥的偏鄉。”友人和我抱怨、共享城市裡跋涉之困難,我偶然轉到出身地的場景裡。

15歲以前,我住在俗稱長屋的臨時住宅區。這地方坐落在的尾端,路再過去就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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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是個不方便的地方,也不完全正確。看病、上學、買賣、禮拜祈禱。一家大小,從生到死的平凡之路,要解決、度過的事,都可以在這裡一一排解。

只是出入有些麻煩。

(世界剛剛跨過千禧年,要到15公里以外的市中心,仍然只有一道巴士路線可以選擇。)

“會來的,再等一下。”小時候,我總覺得巴士不會來。仔細回想,確實沒有等不到巴士的記憶。撥開被無奈與焦慮佔據的心情,久了就會明白,不遵守時刻表的公交服務,至今仍是這片土地的永恆問題。因為增江長屋是某個起(終)點站,巴士上很少乘客。檢票員悠閒地掛在門邊,就這樣沿路喊著Kota Raya。Kota Raya。Kota Raya。到吉隆坡的心臟地帶,車上已經擠得透不過氣。

作為外來者的友人,他醒來看到的風景,並不只是空間的距離,還有如同穿越時空的感受。以此為契機,我試著向他敘說成長背景。

我來自增江新村。

大家想像中的人,祖輩、父母輩的家園就在新村。聽者通常快速帶入50年代的歷史背景:膠林、礦場、緊急狀態。半世紀前,官方為了阻隔人民與馬共之間的交流,在半島設立華人新村,將50萬人重新遷移安置,每日管控出入,在籬笆內外設防。新村的“新”從上個世紀流傳下來,早已不是原來的面目。建立初期的鋼絲圍籬不知何時被拆除了,村漸漸融入甲洞小鎮,也增加了更新的族群聚落。增江長屋就是其中一部分。

在新村尾端,俗稱增江長屋的地段,加蓋了以數字編碼、整齊規劃的道路,用以安放隆市周邊拆遷更新、受影響的住民。他們來自蕉賴、沙叻秀、蒲種、泗巖沫等地。這聚集五六千人的聚落統稱臨時公屋住宅區(Perumahan Awam Sementara)和新村歷史錯開,是90年代才落成的灰色地帶,也是人民組屋的前身。

從90年代起,這片暫住地留存的時間從原來的5年延長了20年,如遲遲無法修正的錯位,“新村”成了我度過童年與青少年時期的原點。

90年代末,我還是渴望鎮日流連街上的孩子,不想放過任何出門的機會。家裡有一本長方形、約20頁的粉紅色簿子,那是小時候和母親一起出門的記憶符號。這本粉紅色簿子是給付租金的記錄簿,居民每個月都要向政府繳交約莫100左右的租金,這是住在增江長屋的象徵。

增江長屋居民與新村人共享公共基礎建設,比如政府診所、學校、警局。流動的攤販也是一種共同記憶,有摩托吆喝叫賣如豬腸粉、包子燒賣、滷味野味、麵包、咖啡粉,或醬油車、糕點麵包車、蔬果車等。對長屋居民來說,靠近甲洞大街的增江北區巴剎有些遙遠,這些每日巡迴或不定時出現的小生意提供度日的方便。這裡日常生息與新村生活圈有重疊也有差異。新村裡沒有馬來人經營的雜貨店、夜市場。球場、遊樂場上的爭執可能是廣東話、福建話,而不是馬來語。

增江長屋有雙層、單層結構,共通點是隻有兩間房的配置。我們住在雙層結構的C區,樓上是木質地板,樓下是斑駁的洋灰地基,沒有瓷磚修飾。

起初父母以為能遷回隆市南邊的“舊部落”,一家四口第一年擠在一間房內休憩,而另一間房作為儲藏室,堆滿未整理的雜物箱子。後來,歸去無望,才開始裝置室內空間,以木板將樓梯之間的空心蓋上,而樓梯下的三角區才是真正的儲藏室。

在哪裡落腳,說不上自由選擇,任何地方都有它的陰影。

籠罩增江長屋的陰影,並不是大自然的侵害,而是城市人口急速生長,發展中順帶遺落大量蛻皮或尾巴——垃圾。大家遺棄的東西最後都來到掩埋場,掩埋場超載運作,已成滿目瘡痍的山體。

它是居民口中的增江,但官方名稱是Beringin Landfill,試圖與當地人口脫離關係。不只是命名,很少人知道從增江新村通往垃圾山的路徑,也很少看見進出的垃圾車與大型卡車。仰視臨近的垃圾山,大家並不知道如何度量遮去半邊天空的斑駁山壁,只形容那是幾層樓高。多年後我終於在報紙上得知,掩埋場運轉超過10年後,垃圾山巔峰達80米。

在垃圾山旁生活,日常沒有大難臨頭的切身實感。只要忍受臭味,山與人也是相安無事。

陷落的邊陲之地也有他們的尋常。

若聽見羅裡駛進小巷的嘈雜聲,那是張羅紅白事時搭建棚子的前奏,夜裡隨即有人飲勝祝酒或打齋唸經。晚飯後也許聽到喧天的鼓(Thavil)與嗩吶(Nadaswaram),居民被召喚到路口等神轎經過,或觀看或禮拜,廟裡的人為上來拜的人一一點上祝禱的粉末。華裔稱不上是信徒,大多也不認識轎子裡的神祇,甚至模樣也看不太清,還是樂於參拜——日子混雜,也行禮如儀。晨昏祈禱聲每日都在C區的另一側響起,一天就這樣開始、結束了。

直到不遠處冒煙的一刻,大家才重新感受被支配的陰影。垃圾山著火了。名稱上的偽裝與隔離無效於災厄,火患雖沒有擴大蔓延,卻掩蓋在底層燜燒好幾周,仿如一場不會結束的霾害。這場延綿的焚燒重構我們與垃圾山的距離,戴口罩、緊閉門戶,夜裡仍然難以入眠,校園生活也陷入噩夢之中。垃圾山的表層一點點化成灰燼,貼近人的氣息,覆蓋道路車身,落在課堂桌椅之上。

在增江長屋生活直到15歲,我不曾認識拾荒或處理廢棄物的工人,也不知道垃圾車從哪一條道路進出、抵達垃圾山。在夜裡睜眼久了,適應光線不足的環境後,應該能看清事物的輪廓。但在夾縫中的居留地,大家無從釐清這團巨大又模糊的陰影,它更像一個人想要漠視的負面本性。只能忍耐,甚至沒有想到改善的可能,所以始終抱著“有一天會搬家、離開這裡”的念頭。

在視野並不寬廣的童年,我並不察覺家園有任何破落且被遺棄的影子。

和母親一起出門的記憶,直到某段時期開始蒙上不安。

我們觀察天氣的常識和其他地方較為不同,大家最先意識到氣味的變化,而不是灰暗朦朧的天。下雨前夕,附近的空氣凝滯渾濁,腐壞氣味更加濃烈。雨落下來了,門前的小水溝填滿泥土與野草,長期阻塞。雨水無處可去,漫漶到路面,一時掩蓋了坑坑洞洞的缺口。母親撐傘,一路扶我踏過跨過水窪,到相隔數三條街道的住戶裡上課補習。

每一條街都是相似的,但在母親眼裡,越是遠離主要道路的住宅,越是危險。每次出行她重複告訴我應該取道哪裡,而哪一些地方不能過去。途中我們會經過一座草場,草場的角落是滑梯、鞦韆、蹺蹺板組成的小型遊樂場,設施長久損壞,更像半毀的廢墟——路上風景或母親的提醒,預示修補更新都在停滯的狀態。

過期的承諾使增江長屋徹底衰敗,很多居民等不到委派租屋單位,自尋去路,包括我們一家。而留下的人,或中途遷入的遊民,處在退無可退的生存處境。人民組屋在2018年前後建好,長屋區隨即被清除摧毀,土地馬上轉手給地產商建造公寓。

垃圾山於2006年正式關閉,如今覆蓋濃密的草木,從大道途徑看去像一座普通的小山,也可以注意到舊址邊上開設吉隆坡垃圾轉運站。它們始終以第二中環公路(MRR2)為主要出入口,這也是90年代開通的,隆市東北部邊界的血脈通道。沿路發展起許多城鎮,大道往北的尾端就落在增江新村的後方,也是增江長屋側旁,近年才開設馬路貫通兩側。

在這城郊邊緣,城市以什麼樣的形態顯現?是入夜以後的遠方燈火,來自雙子星塔、吉隆坡塔的光。如今房地產商爭相以此景觀作為推薦語,符合面向市中心的想像,把這裡當做城市的一部分。這幾乎是大家夢寐以求,想看見的,最高的理想生活了。

我們不會想到,或許很快遺忘——城市的具現,在這裡曾經是臨近卻無法抵達的一座垃圾山,始終以氣味、鳥蟲鼠蟻統領邊緣地帶。而隨著捷運線的啟用,不斷加蓋的公寓地產,從這裡更快抵達市中心,更多居民與商機,但代價是另一種圍困。回望新村,還有已經不存在的長屋區,我沒有普遍想像中的懷舊懷鄉之情。僥倖的是,即便無法自由選擇定居的地方、環境,一切以發展為名,這裡擺脫了外圍邊陲的基調。

城市是美好虛幻的燈火。在因匱乏而產生時差的城郊之處,形成廢棄的、看不見的城市倒影。大家無法預測影子如何/何時移動。有人搭上苦苦等待才來的公交,疲累地走進城市中心。有人與居所側旁的垃圾山共存,卻始終看不清那是什麼,只知道是一團巨大又模糊的陰影。

城市的尾巴在這裡消失了,我仍然能微弱感知它的再生。

垃圾轉運站、掩埋場、焚化爐,看不見的城市。陰影並不會按照居民的心願消失,它只服從網絡增生的規律,尋找下一個替代品。(此稿件英譯版刊載於This is Southeast As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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