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文運(Gerakbudaya)出版,《Racket Boy: Where’s My Country?》(球拍男孩:我的國家在哪裡?)這本自傳的主角,叫做菲利·喬治(Philip George)。
菲利是出生於馬來亞的印裔,是羽球運動狂熱愛好者、英格蘭和威爾士最高法院律師,也是遊歷多國的探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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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著多重身分,為何自傳取名“球拍男孩”?因為,菲利說,很多重要的人生機遇,都是這顆輕盈的羽毛球帶給他的。
報道:本刊 李淑儀
攝影:本報 譚湘璇
此前未曾聽聞菲利。初次見面,他已是一名活了整整70年,人生閱歷精彩得足以書寫自傳的陌生人。對他所知甚少,於是取巧,率先問他:你會用哪三個詞彙形容自己?
“願意吸收新知的人。”他所說的知識,指的不是什麼深奧的學術理論。“就像剛剛你們幫我拍照,要怎麼站,怎麼擺姿態,我都在觀察。駕車時,我也會看看周邊的建築。吸收全部東西。因為我好奇。”
好奇的本性,似乎解釋了為何他的人生軌跡有著如此廣袤的幅度,是執業律師,是運動健將,也是踏足多國的探險家。要把每個身分玩到極致,單憑好奇心似乎也是不夠的。
“努力”和“貫徹始終”,是他思索一陣後,接續吐露的字眼。
在旁的自傳合著者兼小說家吉薩(Geetha. K),證實菲利所言不假。就在受訪前一天,72歲的菲利依然冒雨跑步5公里,維持良好體態。“過程我並不享受,”菲利說,“但努力後會有獎勵。”
只是,努力後的獎勵,有時並非立即兌現的。
唯獨在羽球場上才信心滿滿
1952年生於瓜拉雪蘭莪,隨著父親被公司調職,舉家遷到現已尋無的Prang Besar橡膠園(位於今時布城)生活。回顧那段日子,菲利的記憶裡少有歡快明朗的色彩。一如許多亞洲家庭,孩子的不快樂,往往源於父母的過高期待。
“印度父母,他們期望孩子可以比自己好,很成功,很有錢。”可菲利的功課並不理想,“我想父親對我深感失望。在學校,我很沒有自信。”
唯獨在羽球場上,菲利才有信心滿滿。
小時候,父親曾帶他到吉隆坡觀賽。場上有黃秉璇、張成坤,個個世界級名將,自此點燃他的羽球魂。回家後,菲利用橡膠和木材自制羽球和球拍,自己跟自己玩。球和拍雖然粗糙,但總有助打磨技巧,“我8歲就夢想成為一名羽球世界冠軍。”
後來,他被學校教練相中,加入培訓計劃,成為比賽常勝軍。不料父親還是澆來冷水,說菲利的運動天賦,“只能用來爬椰子樹”。
1969年,五一三事件爆發。大環境的動盪,驅使父親帶著家人移居印度,只有菲利選擇留下,獨自完成中學學業。
畢業後,他要何去何從?比起到印度去跟家人重逢,他有更向往的遠方。
飛往英國仍不忘球拍
“在馬來亞長大,到處都是英國文化。披頭四、滾石樂隊、雜誌和漫畫,這些都是我被灌輸的東西,而我很喜歡。”
於是,他往返英國文化協會和大使館,看了很多資料,並在隔年18歲透過精神醫院護士培訓名額,飛到心心念唸的國度。菲利至今還記得當年收到來信時的激動和喜悅。“還沒打開信封,僅僅望著那張英國郵票,對我來說已經很酷。”
可是初到英國,身上只有20磅和幾支球拍,不太能過上很酷的生活。菲利也坦言,3年當精神科護士的日子,他絲毫不享受,“這只是我通往他處唯一的梯子。”不喜歡歸不喜歡,體內的亞洲基因並不容許他敷衍散漫,“我從不遲到,白袍永遠乾淨,做事也不磨蹭拖拉。”
還好,他手上仍握有羽球拍,生活才不至於孤寂苦悶。
“我需要出口,所以很快加入當地的羽球俱樂部。”一如既往,羽球再次帶給他別處尋無的自信與成就。“在馬來西亞,我就像是小魚身在大池塘,這裡有很多好球員;在英國,我是小池裡的大魚,尤其西方教育也看重學業以外的成就。”
菲利陸續參加不少羽球賽,有了積分記錄,也偶有見報。羽球為他換來名聲、女伴,以及攀升更高社會階級的機會。
“那時才18歲,英國人都說你很酷,你會感覺良好,對吧?你的信心呢?會飆高,對吧?”
而命運總愛在這種時候開玩笑。
羽球為他打開了門
賽場上收割的名氣,給了菲利在銀行上班的機會,銀行也讓他代表公司出征羽球賽,“他們知道可以用我來做品牌推廣。”
後來,公司將他從普雷斯頓調去倫敦,“我好高興”,卻在過程中被執法單位發現菲利並不持有工作準證,要求他在30天內離境。“那是我的下坡路。我好愚蠢,很內疚,拖累很多人。”兩年的官司遊戲,換來銀行對他的革職。
輾轉之下,他以外籍生身分重返學院,考取A水平文憑,“我的成績挺不錯。”
但他當年明明是不愛讀書的小孩。
“全靠猜的,運氣好。”也不知他是認真還是說笑,但背後怎會沒有努力。“在法律科目中,全英國只有8人拿到A等級,我是其中一個。”
同時,菲利也因為羽球結識一名擁有事務所的律師,在球友鼓勵下,菲利升讀法律系,成了課堂裡唯一一位棕色皮膚的學生。學成後,他從助理律師做起,幾年後成了律師所合夥人,也是英格蘭和威爾士高級法院律師。
羽球再次為他打開另一扇門,菲利也如運動員般,以堅毅又靈活的身段,把每扇門後的世界都玩得精彩。
“那是1992年,所以我會覺得很有權力,對吧?我有金錢,我有知識,我有信譽。大家叫我‘羅威納’(Rottweiler),因為我很勤奮,很兇狠,咬了人就不會放掉。有了這些名聲,如果你要打官司,你會來找我,對吧?”
一個腎上腺素的忠心追隨者
聽菲利把故事說到這裡,忍不住冒昧回話:“你挺傲慢的,而你對自己的傲慢很有覺知。”覺知體現在於,他清楚知道自己在別人眼裡有著什麼價值。
聽了這番話,他不覺冒犯,反而露出一種“你說對了”的神情。
“不錯,觀察得好。我想多少是因為律師這個職業讓我變成這樣。而且,我也很愛探險,當你在危險的地方旅遊時,你必須成為自私的人。”
數十年人生,菲利遇過的險境不會太少,曾在巴塞羅那被搶劫,在軍政府統治下的阿根廷觀看世界盃,也曾與石油巨頭就綁架事件討價還價。除了積極參加羽球賽事,他還跑過25場馬拉松,也有在英國和越南廣泛騎行的體驗。
一個腎上腺素的忠心追隨者。
“這是我好勝的一面,羽球帶來的。你很努力訓練,到了場上,就要毫無保留。即使失敗了,失望了,也要從中學習。”競技如是。人生亦如是。
菲利的傲慢,不是尖銳輕薄的那種,而是有著刻苦紮實的渾厚積累,不怕你來戳破,再繼續跟你相談甚歡。傲慢讓他有所追求,但又不至得意忘形,因為他常常想起7歲的一場歷險記。
自由與踏實 兩種相悖的概念
那是發生在Limau Manis的野林裡。小時候的菲利已經很愛冒險,經常結伴在一條爛路上騎行。有次,他獨自走入森林,見到一個手拿吹管(blowpipe)的原住民,他口中的“Sakai”。
“我看著他,他看著我,這只是發生在一瞬間,卻有什麼跑進我的腦子裡,這個男人從此沒有離開我。不管我身在英國法院,還是世界哪個角落,他都與我同在。”
跑進腦子裡的東西,究竟是什麼?
“自由吧,我想。他是那種只管好自己的人。我當時並不懂,但現在我把這個記憶看得很重要,它讓我感覺踏實。”
可自由和踏實,似是兩種相悖的概念?
“我的意思是,我一直在追求很高的抱負,對吧?但你看看他,你會發現其實你不需要這些東西。我後來變得傲慢,是他讓我踏實下來;如果今天我破產了,他也會讓我感覺踏實。”
菲利在2012年開啟退休生活,如今居住在意大利托斯卡尼的崎嶇山村,也環遊世界,實踐匆匆一瞥的Sakai留給他的自由精神。
走過70年人生,曾經拼命往上爬的菲利,如今又會怎麼定義“成功”?
“對我來說,成功意味著付出和分享。作為一名律師,我曾免費替貧苦的人提供服務,也為八百多名學生給予指導,這讓我感到舒暢。”
如同把跌宕起伏的人生經歷出版成書,也是一種分享,給人捎來鼓勵和啟發。
“分享的感覺很好,否則這些回憶會沉睡在我身體裡,現在它們都活過來了,我也能趁機回來馬來西亞,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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