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住在山芭裡,每次媽媽要到巴剎採集,就會帶著我到街邊等公交。那時候村子外還是一條狹長的泥石路,在上面行走總是得注意腳下,偶爾碰到一夜驟雨,路上不免留下許多坑坑窪窪,叫人難以落腳。
好不容易通過了泥石路這一關,會來到村子連接外頭的唯一河道,大約兩輛車那麼寬,厚重的木板斷了幾次,又被修補得更為牢固。木板上偶爾能看見幾道不大不小的縫隙,透過縫隙往下看去,能看見湍急的水流向一旁衝去,耳邊迴盪著潺潺的流水聲,腦子裡總是忍不住腦補:萬一掉下去了怎麼辦?於是只能扶著欄杆,以最快的速度越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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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河道雖寬,卻並不長,轉眼便離開了村子。外面是兩條雙向大馬路,直挺挺地朝著前方的十字路口蔓延。那時候還未建交通圈,印象裡也不見紅綠燈,四面的車輛行駛全靠彼此的默契。媽媽會牽著我的手踩在中央綠化帶上,一步一步往前靠近。
那條路對我而言是極漫長的,酷暑的室外火傘高張,是遮陽傘也擋不住的悶熱,我從泥石路走到這裡,早已經累得夠嗆,看著前方那好像沒有盡頭的馬路,只覺得更為難受,更遑論走到馬路的盡頭以後,還得往旁邊稍走一段,來到街道的路口,才勉強抵達了去往巴剎的第一站。
那裡沒有巴士站臺,光禿禿的人行道,地面也被烈陽炙烤得火熱,有時候若只穿了一雙薄薄的拖鞋,那滋味就好比熱鍋上的螞蟻。因為沒有建巴士站,我們只能在街口傻站著,頂著一大一小的遮陽傘,望著右邊往來的車輛,像是在望穿秋水地等待著心中的那一道影子快點出現。
很佩服我的莊女士
巴士抵達的時間參差不齊,每當這個時候我總是很佩服我的母親莊女士。她居然能夠記住巴士到達這裡的每一個時段,精準地卡在巴士到達前幾分鐘到這裡等候,幾乎沒有錯過。當然,其中也不免偶爾延誤,巴士司機在路過自己家時會下車開開小灶,上上廁所領領便當之類,但這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我的母親簡直就像超人一般。
一直到如今我都沒能搞明白50+26路的巴士車班,偶爾需要坐巴士的時候,只能眼巴巴去詢問莊女士。所以到如今,她也依然是我的英雄。
其實巴士到沒到非常好確認,因為它總會發出異於其他車輛的轟鳴,老遠就能聽見。那時候我就彷彿等到了希望,急急合上雨傘,催促母親趕緊掏錢,以免發生上車後堵在大門的窘境。當然,比起我的催促,莊女士總能在第一時間就把錢準備好,往往我剛回過頭,不是見她正在掏錢包,就是手上已經拿了幾張鈔票和零錢。
有時候她會把錢給我,讓我來扔,把我給高興壞了。我興高采烈地接過零錢,緊緊攥著,深怕一不小心被風給吹走。家裡窮,那時候到巴剎還要給一塊4毛,兩個人便是兩塊8毛,可不能弄丟了。要是不小心掉了一毛,看著它在地上打滾,我也得急急彎腰撿起,然後暗自慶幸它沒有落入後方的大水溝裡。
直到坐上巴士,才算徹底安了心。巴士上有冷氣,我喜歡把風口打開,對準自己的頭頂,仰著頭任由冷風吹拂在我臉上。偶爾身上出了汗,我就會將後頸露出,讓冷風吹乾身上的汗水。
我喜歡坐靠窗的位置,喜歡看著窗外緩慢略過的風景,仔細辨認這是哪裡。巴士經常走一站停一站,不是有人下車,就是有人上車,那些風景就會在某些時刻突然靜止,然後繼續移動。
那時候手機還未普及,又或許已經普及,只是我家太窮,還買不起高昂的電子產品。我只能趴在窗戶上,聽人家說看綠葉能夠提高視力,我就一個勁地看。那時候村子還有許多樹,荒野還未被開發,目光所及之處全是濃密的樹葉,叫不出名的常青樹在陽光下綠意盎然,充滿了大馬特有的風光。
偶爾我也喜歡把頭靠在玻璃窗,隨著巴士的移動,玻璃窗一顫一顫地顛簸,像是行走在看不見盡頭的馬路邊上,痛並快樂著。
從村子到巴剎,大約要30分鐘,媽媽會在前段路上閉眼小憩,等巴士駛入總站臺,檢票員上車檢票,她就會從夢中轉醒,提醒我拿出車票。車票是小小一張,上面印著藍色的字跡,檢票員辨認了車程與時間,便會從中間撕下一角,然後歸還我們。
這個過程並不久,檢查完了,巴士便會繼續開往下一個地方。
媽媽一般會在老人街的某個巴士站下車,通常是幼蘭大廈對面那個,所以那棟聳立在藍天下的高樓也佔據了我童年為數不多的記憶。至此為止,我們的行程到了站,採買的故事則剛剛開始。
如今回憶起來,過往被蒙上了一層泛黃的濾鏡,溼潤的泥石路,遙迢的綠化帶,豔陽下烤得燙腳的人行道,後方偶爾散發惡臭味的大水溝,以及莊女士年輕的面孔。長大以後,我已經許久未坐過巴士,每當想去巴剎,只消在手機軟件上輸入個地址,便有司機到你家來接,一切如此方便,哪還需要像去西天取經一樣歷經那麼多的磨難?
於是,那些遙迢的長路,也隨著泛黃的記憶塵封在了我的腦海,成為了往事不可追的其中一個。只不過偶爾,當我秉著夕陽在家外面的人行道上牽著大黃狗散步,還能聽見遠方傳來熟悉的轟鳴,偏頭望去,50+26路的巴士還是從前的模樣,只不過比起曾經,車窗內時常空無一人,卻仍舊按照既定的軌跡,去往最後的巴剎一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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