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常在車來車往的繁忙馬路上看到三兩個兜賣番石榴的小販。他們手裡拎著的番石榴是一小袋一小袋地分裝在透明塑料袋裡,並且已經削好皮切成大小適中的片狀。見到前面交通燈轉黃,車流慢下來時,趕緊湊前去兜賣。這些兜賣番石榴的小販,幾乎都是統一著裝:長袖T恤,長褲,戴鴨舌帽,而且還是最遮陽的那種。這當然不是制服,而是大熱天,烈陽高照下,持續在馬路上跑來奔去,確實是酷熱難耐。
坐在車裡的我每次都很留意他們,是想看看在車龍如流水的馬路上,有多少人買他們的番石榴,而那又是些什麼人?卻總不見有較下車窗幫襯的人——沒生意呢,我心裡不禁為他們著急。我之所以上心,是意識到他們都是異鄉人,都是為口奔馳的一群人。而這營生看來又是如此慘淡,還能繼續下嗎?可情況竟然是他們的身影不僅沒消失,還似乎有日益壯大的趨勢——我沒看見,不等於沒有幫襯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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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現實是:生活是艱難的,人生只有快樂和痛苦兩種。絕望不至於,快樂也不是常常有。但比較起來,快樂多些或少些,總算是有的。當然,我的這些所謂換位思考,即使不是悲觀也是妥協的,從中感覺到有種淡淡的憂傷。彷彿生活的艱難在於一切都在衰退沒落中。
可轉瞬間卻覺出,不是這樣的,如今的社會,情況又是另一番景象了。回想過去,再對比今天,你會發現在在馬路上奔來跑去都不是那回事了。至少他們都是成年人。時光倒流二三十年,在網際網絡還不普及的八九十年代。每到跑馬和萬字博彩開彩日,在晚報還沒來得及送到報攤之前,交通燈前,穿梭在馬路上的是一些小孩,年齡最大也不過是十一二歲左右。手裡拿著一疊影印的“開彩成績”,競相搶撲到車流中去,口裡一迭聲稱:馬票、萬字!經過的車流,十之八九會有一隻手從車窗裡伸出來——生意可好著呢。沒人會在意阻不阻礙交通,更沒人在意孩子們的安全問題。那時我就一直在想,買馬票和買萬字的人有這麼多嗎?可想深一層,其實也很簡單。人生是個很艱苦的過程,而現實與夢想是分不開的。下注等於買個希望,不妨呀,萬一中了呢,這都是有可能的。
再夜一點,夜報送到了,這些孩子們於是轉賣夜報,卻把夜報管叫“馬票報”,一樣生意興隆。
我很懷念有夜報的那些年月。晚飯後出去散步,順便買份夜報,到家先看標題,然後選擇性大小新聞約略看一下,就像處理日常事務那樣必然和自然。更懷念的是書報攤,那是個回不去的年代。愈往後看,愈多解不開的情意結。70年代末80年代初,到處都是書報攤。那些攤位有些是依附在諸如海味鋪、金鋪、布店、咖啡店的邊上。“依附”一詞,是我姑且稱之。因為那些書報攤是在店鋪的旁邊增建搭出來的一個有篷的長棚。書報攤,顧名思義,除了賣報紙,也賣書。最多的是雜誌,那年代的雜誌港臺的佔大多數(本地出版的也有五六種吧),文化、藝術、政治、文藝、娛樂、婦女、家庭,各種各樣多不勝數。香港的娛樂雜誌,光是電影類的就有好幾種。而文化、學術、思想類的,我偏愛《明報月刊》。金庸、胡菊人、戴天,董橋,是那時的文化名人。還有美麗島事件,看得我一愣一愣,一知半解。《姊妹》最火,是婦女洗頭電發時必看的雜誌,每期都有亦舒的小說。臺灣的《皇冠》也不遑多讓,有瓊瑤的小說。那時彷彿是言情小說的天下。而另一邊廂也有比較小眾的《現代文學》月刊、《當代文藝》月刊,像白先勇、陳映真、林海音、徐速、劉以鬯等作家的作品,也是在那個時期接觸到的。當然還有我們本土的《學生週報》和《蕉風》月刊。那是我們這一代寫作人的奶水和搖藍,沒有它們就沒有我們。
我的惆悵是,在那個年代,文學雜誌是可以擺在書報攤上讓路過的人隨手買的。而如今的社會,樣樣科技化,是所謂走在時代的尖端,但這尖端是怎樣的一種走法?書報攤沒了,即使有也變質了;文學雜誌沒了,不是因為衰退沒落,而是真的沒有了生存的空間,絕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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