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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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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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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9:01am 05/07/2024

散文

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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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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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增长

扶風/晏夏(上)

作者:扶风
圖:NONO

我從馬來西亞回來,在機場等了好久都不見設仁來接,打電話給他,他在那一頭氣急敗壞地說車子開不動。我只好召計程車。到家時見設仁正在付款給汽車修理員,想必不是太大的問題。進了門他才告訴我車子沒壞,是他自己疏忽沒給電池充電。他好長一段日子沒用車,才會這樣。因為時差,回來很累,我先去洗澡,想吃過晚飯就睡覺,沒再多想車子的事。冰箱和冷凍庫都沒什麼東西可吃,我說我們分一個披薩吃好了,你去買。他說幾乎天天吃披薩吃膩了,不然用蛋和麵粉來做煎餅,很快的嘛。我實在不想動,煎餅跟披薩不也差不多嗎?就堅持買披薩,他訕訕地出門。過了一陣我想起車還在充電池,設仁怎樣去買披薩?走路來回也要三十多分鐘,他沒說什麼就走去,是不是又賭氣了?飛行十多個鐘頭後,腦筋一團渾沌,像塞滿了棉絮,感覺上已經擠得膨脹,同時卻又感到脹是脹了,其中並沒有內容,仍是恍恍惚惚的空,就是抽不出任何思維。這時設仁走路的姿勢浮現,我看到他一頓一拐蹣跚向鎮上走去的身影,從渾沌中展現,又踽踽進入渾沌中,迷糊中我想:設仁你就別去了。可是外面夏夜天光是這麼明亮,亮得人不得不明白這不是夢境,盛夏根本容不下任何妄想,在光照裡什麼都必須真實無遮攔,設仁走去買比薩的事實,帶著幽怨的責怪成分,攤開來,明擺著,收不回。我的頭更膨,棉絮變成鉛質,除了擠,還重得人要失去平衡。

設仁終於回來,披薩餅冷了,我們用微波爐熱了吃。設仁很安靜,面無表情,他一貫的樣子。他沒解釋何以許久沒用車、平時怎樣買吃食,我太疲倦也懶得多問,只問他馬丁有沒有來看他。他說馬丁忙他的,沒要他來。顯然他們父子在我不在家時很少交流。那份陌生感又湧上來,設仁和馬丁是我的至親,然而他們就是在霧中,我則在夢境中,我們三個,沒一個踏實,都懸在虛空中。設仁戴一副圓形哈利波特式眼鏡,他回答我時挑挑眼皮,眼睛藍光一閃。他的雙眼,裡沉如潭水那麼的深藍,透著水晶的光澤,冬天隨著季節轉淡,成了灰藍玻璃球。老來眼球渾濁,那深藍中映著一道灰黃色,純淨不再,添了一絲暮氣。我捕捉到他的藍光,驚豔地再端詳他的眼,想看看是不是又尋回他年輕的風采。他抬頭,一時摸不著頭腦,怎麼我傻乎乎地瞅著他。他的眼神,透過舊藍、微黃的閃爍光芒,無力地接觸我,連一丁點詢問的意思都沒透露,讓我聯想到死魚暴突的眼睛。一個月沒見,他怎麼就沒了神采?一向都是這雙眼睛尖銳地對我作出批判或抗議,他不會贅言,眼神是他的言語,多年來我善於揣摩及意識到他的心意,常常,只要瞟一眼、橫一橫眉、或提一下眼皮,他射出來的藍光有著千頭萬緒、以及最微細的語調變化。他的眼鏡讓學者氛圍或多或少留駐於幾天沒修的、失去輪廓的臉,也只有這副眼鏡在提示世界他曾經歷過的盛世。我朝他咧咧嘴微笑,他無動於衷地盯了我一秒鐘,繼續低頭咀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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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差,凌晨兩點就醒來,沒辦法再入睡。繼續躺著胡思亂想,儘量不翻身,設仁淺眠易醒。我們睡兩張單人床,我側頭看他那邊的動靜,好像睡得很沉,跟醒著時一樣安靜。他喜歡早醒,每天固定4點半起床,煮咖啡聽收音機讀報。過了一陣他仍一動不動沒有聲息,我開始不安,萬一他這樣就睡死了呢?罵自己胡思亂想,怎麼可能在我一回來就死去!我忍不住側了側身,這兩年背脊出問題,不能平躺太久。再看他,沒動。懷疑他呼吸停頓,我終於悄悄下床,由於身體僵硬,動作笨拙難免弄出聲。到他床邊瞧,他沒被吵醒,安靜如深井。聽他的鼻息,又仔細看他腹部起伏,黑暗中實在不容易。觀察他的當兒,忐忑無章各種念頭起伏,想著種種可能性,許多臆設境況如波似浪翻攪,時間像已經走了幾世紀。然後,他終於吁了一口氣,我踅回床,想起他工作中的專注神情,也是這樣在靜默中偶爾籲一口氣。

設仁說必須去上墳,我不在家,他一個人沒勁去。他父母的墳墓在安曼峽,我們每年秋夏兩季去上墳。他看天氣預測,選一個晴朗天出發。收音機開第五臺,整天播放跟夏日有關的歌曲,許多陳年老歌也搬出來,聽聽倒也心曠神怡。5個小時的車程,我們反正不急,沿途幾乎每個休息站都停下來歇歇腳喝咖啡,不趕路就有餘暇看風景,做微停頓。在雲端江畔逗留一個小時,設仁感到疲倦,我讓他小睡一下,自己坐在大石上看天地流水。雲端江以急湍聞名,湍流一路衝竄,岩石都擋不住,轟隆隆的鋪天蓋地,氣象宏偉。水流上方聚凝著濃濃水氣,天空的蔚藍被洗淡,一時天跟水沒了界線。我拍了幾張照,時間到了去叫醒設仁。依我們的走法,5小時不可能到達,設仁曾創下4個小時半到安曼峽的紀錄,而且並沒有超速。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設仁從沒承認他精神不濟,總是說要一路看風景不要急,我可有可無,反正出來了,隨他怎樣安排。設仁去江邊洗臉,我盯著,怕他失去重心掉下水去。他似乎變得沒有自知之明,或是不自量力,彷彿沒有察覺自己的老化,我想他是不願意感到老,像熟透的蘋果仍不願落下,猶自死攀住枝條,風雨中更顯垂危。也許我的心比他老,總看見他的老態,是不是應該樂觀看待我們的景況,我更該放寬不要擔憂,常常讀到一些激勵文字,什麼順應自然、隨遇而安、以平常心看待無常等等,不但沒有起作用,反令人更依戀“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的天長地久。

我們訂了兩晚旅館房間,在安曼峽以南的爍石嶺鎮,因此不用擔心路上耽誤時間。天氣真的如預報的晴朗,夏天是神的恩典,自然界裡的所有顏色都突出而不爭先,相映相輔,野花順時序不慌不忙輪流開放,綠樹草茵,在湖心的雲影,令人興嘆人間世領受的是何等福澤。收音機播放東尼紐森的〈藍是你的顏色〉——這是我的一生,傾我所有給予你。我活在你眼底下,因為此刻我就是我。在亮光永不消翳的夜裡,憶你最深,而你的顏色就是藍色。

這樣刻骨銘心,是年輕才有的情懷。我多年前聽這首歌,不過是一首情歌,喜歡的還是旋律的美,沒怎麼細嚼歌詞,現在才把它聽進心裡。設仁跟我,沒有過這份浪漫的兒女情長,他是搞科學的,理智自律得不食人間煙火。他是十年如一日,過生日結婚週年不曾在他心中稍微停駐,就是掠過一抹影子也難,連孩子的生日也忽略或忘記,我總懷疑馬丁對我們家的不熱情是不是被疏忽的後遺症,不然就是得了他爸的真傳。工作是設仁的堡壘,也是他的家,跟我組織的家庭退居第二,而他並非不顧家,他是極度盡責的丈夫和父親,問我還有什麼不滿意,我說不上來,他的心常缺席,就是退休後也像一個行動電腦,心之所在在何處不得而知。

我問設仁記不記得這首歌,他說從未聽過,雙眼直勾勾望著路,全神貫注的樣子如臨大敵。車已經開了幾十年,不知何時起他對上路有點遲疑,他一貫沒有表情,但我感覺得出他手忙腳亂又極力控制著。前面的一輛車行得慢,尾隨了快一公里,不得不超車,設仁向左斜出開始超車,卻沒有加速,變得兩輛車平驅並進,拉鋸了好一段路。我催促他加速,趕快超過那輛車,他踩下油門,我整個身子後仰,車一聲怒吼飆出去,我嚇得大叫,幸好是鄉間路段,前面沒有其他車子,他終於控制回車速,仍然一聲不響,但我看到他額上冒出汗珠。我忍不住說他兩句,他瞟我一眼說:你懂什麼!是誰開的車!

我說:不然我來開一段吧。他沉著臉不吭聲,也不肯停車換人。看看安曼峽不遠了,就不再嘮叨他。這段路變得好長,才5公里,像走了半世紀。除了收音機在唱,我們靜默無話。我一不說話就如被一窩螞蟻纏身般,只想快快到達好抖動身子,把所有憋住的話語抖落。(7月9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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