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時,他們“嗚~哈”,召喚祖靈。
歌舞時,他們“嗚~哈”,宣洩高漲的興奮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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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砂拉越,豐收節是達雅族的年度重要節慶,因此也稱作達雅節,是為了感恩收成豐碩,祈求來年繼續豐收的節日。
受旅遊部之邀,在豐收節走訪民都魯三家長屋。那天午後悶熱有雨,長屋裡盡是喧鬧歡騰,迎面而來的伊班男女熱情友好,無一抗拒把手上的酒食、民族的故事交給初識的你。
從民都魯市區驅車前往長屋所在地,抵達時已是兩小時後的事。
率先到訪的長屋,是依傍在Sebatu Suai河流的Rumah Branyai anak Siang。生活在長屋裡的,有38戶人家。38戶已不算多,未及探訪的其他長屋,上百戶自成部落的不是沒有。
長屋外的走道上,紅鞭炮紙屑多處散落,是前一晚狂歡後的餘燼,也是非伊班文化融入伊班節慶的跡象。一位居民手抓待宰的肥碩雞隻路過,吸引目光。
達雅豐收節,叫做Hari Gawai Dayak。Gawai是伊班語,儀式或節日的意思。達雅族則是砂拉越多族原住民的統稱,囊括伊班(Iban)、比達友(Bidayuh)、馬蘭諾(Melanau)和本南族(Penan)等等。聚落在民都魯的原住民,多為伊班人,亦稱作海達雅族(Sea Dayak),多居於河流上游。
農作本是聽天由命之事,各村莊原無統一慶祝豐收節的時日,直至1964年,砂拉越英殖民政府才正式將6月1日與2日設為官方達雅豐收節。
每年6月1日午夜一到,長屋便開始熱鬧。問了好幾人,怎麼熱鬧?明明有鞭炮,有舞蹈,也有祭祀禱告,但他們開口只提喝酒,喝很多米酒(tuak或Ai Pengayu),這是最開心的事。米酒喝下去,象徵富足安康,於是每個人整夜不眠地喝到天亮。天亮後,遠方的訪客將陸續來到。
張牙舞爪,敲鼓召靈,迎接訪客
訪客抵步,得先飲盡伊班原住民熱情遞上的米酒,方能入屋。屋裡所見是石灰牆與瓷磚地板,與想像有別。
人群先是簇擁在長屋一端,再浩浩蕩蕩步行到長屋另一端。隊伍前方,一位頭戴羽毛帽的青年膝蓋微曲,張牙舞爪,以模仿舊時獵人戰鬥的舞姿緩慢行進。在他身後,一群頭戴紅巾的伊班男人齊整地拍打著皮鼓(gendang)。
這是伊班人的迎賓禮。
其中一名鼓手Sapovon說,皮鼓不是何時都能演奏。“這是伊班的傳統文化,多數是為了米靈儀式才會玩皮鼓。”因為敲打皮鼓所發出的聲響,有著神聖的意涵,“我們在召喚祖先的靈(roh nenek moyang),召喚我們的戰神(god warrior),它們聽到了,它們會過來。”
伊班人的祖先擁抱泛靈信仰,相信萬物有靈,這不妨礙他們的後裔大多信奉基督教。長屋裡,幾乎每家房門都掛有十字架,習俗與宗教一併虔誠。但現代化的社會進程,終究會淘汰掉些什麼。
今天他們敲奏的皮鼓音樂,Sapovon說,不過是兩週前才學上手,“我們看YouTube學的。”有的長屋甚至沒有皮鼓樂隊,改以移動式音箱推在隊伍前方,播著他們的民族音樂。
米靈儀式,驅邪祈福,庇佑平安
長廊(ruai;房門外共用的大廳)中心的地面上,早已放好米靈(Miring)儀式所需的祭品,有米酒、糯米、爆米花、雞蛋、糕餅、檳榔、佬葉、石灰水、菸草等等,皆是伊班人日常不可或缺的食糧。在屋長帶領下,長老圍坐地上,依次將不同的祭品各抓一把放到自己跟前的盤子上,再淋上米酒。
米靈儀式,在豐收節期間會進行好幾次,是迎賓的禮節,也是驅邪祈福的莊重祭祀。
站在一旁的長老Edward Nullia解釋,這些祭品是為了獻祭即將召喚的神靈,“神靈會幫助我們,保護我們,避免遇到不好的事情,平平安安。”祭品越是多元,象徵越是富足。“這是我們歡迎客人的儀式。待會我將主持祈禱。”
一晃眼,Nullia胸前已抱有一頭公雞,公雞雙爪已被捆綁,不見動彈。他喝下一大杯濁黃色米酒,高喊3聲“嗚~哈!”遂念起長長的伊班禱文。
看見訪客臉上的疑惑,屋長Branyai間中解釋,“就像穆斯林常說‘奉真主之名’,伊班人說‘嗚哈’,意思是一樣的,把神靈叫過來。”剩餘的爆米花,也被他一把把撒在空中。“米靈是一個讓我們對現有的富裕和健康表達感恩,同時祈求未來生活和健康獲得庇佑的儀式。”
禱文結束後,公雞被帶到屋外宰殺放血。數根沾染雞血的雞毛,放在疊滿祭品的盤子上,作驅邪之用。
4碟祭品,分別安置在廚房爐灶後方、米缸上、房門旁,以及掛在長屋門邊的竹簍裡,祈求用火安全、出入平安。“保存3天后,我們就會把祭品丟掉。”Nullia說。
自釀米酒,甜酸也好,都是上天的恩賜
祭祀完畢,大家在長廊裡席地而坐,進食飲酒,嗚哈嗚哈的呼號在舉杯之間綿延迴盪。
長屋裡喝不完的米酒,一名婦女Simbut anak Jemad說,那是他們在豐收節兩週前開始釀製的。
“一開始,我們會蒸糯米,冷卻後,在桶裡加入酒餅,等一個星期,有一點點水會跑出來,這時加糖,再等一個星期,就可以試試味道。”為了迎接豐收節,她準備了一桶滿滿的米酒。“我收了3公斤的糖,1公斤的酒餅,水有3大壺。”聽起來好多工的樣子?Simbut用力點頭,“很多!要濾3次。”
Simbut說,好喝的米酒味道應是香甜的,還摻雜一絲苦味;若覺過於酸澀,那意味著失敗了,他們乾脆把酒倒掉。
放眼望去,婦女手中的米酒顏色深淺不一,喝下去各有滋味。在伊班人看來,這無關釀酒人的功夫好壞,通通是上天的恩賜。
“那是上天創造的,我們只是下手去做而已,最後味道是酸是甜,喝下去才知道。甜也好,酸也好,都是上天賜予的。”
話雖如此,多問幾人,其實也會發現,大家在釀造過程中所使用的糖和水,比例多寡不盡相同。而酒也是時間的產物,發酵時間越久,入口自然更順滑。
一位名叫Walter Carlos的青年,端出兩瓶家中長輩釀的米酒,給我們看看其中的差別。
釀製不足6個月的米酒,呈濁黃色,另一支放置超過兩三年的米酒,酒液顏色轉為深暗。“越年輕的酒,越容易讓人醉。”
圍繞生命之樹,英雄起舞,敘說獵人頭往事
醉人的,還有不再張揚的神秘禁忌。
另一間長屋Rumah Luking anak Jebut,保留高腳樁和木地板的傳統韻味,居民過節的興致也更顯濃厚,氣球、綵帶、鮮花與燈飾點綴在各個角落。屋子中央的柱子上,還綁有大片大片的樹葉,那是他們的“生命之樹”(pohon ranyai),是豐收的象徵。
樹葉上掛滿孩子的手寫卡片,以及神秘的紅包封,取代常見的零食與飲料。一名婦女說,這是他們今年的新嘗試,把食物都藏起來,讓人們抽取藏有號碼的紅包封后,才獲得對應的獎品。
酒足飽飯後,人群漸漸往生命之樹靠攏,開始餘興節目。
一名頭戴羽毛帽、腰掛巴冷刀的男子從皮夾掏出鈔票,投入綁在“樹幹”上的竹簍,並在樂器的演奏和人們的歡呼中,緩緩跳起了伊班民族的英雄舞(ngajat)。那是一種模仿犀鳥的舞蹈,男子雙手如翼擺動,時而伴隨嗚呼叫聲,繞著生命之樹盤旋張望,彷彿獵食般伺機而動,拔刀出鞘,舔舐刀背,再把樹葉一片片凌厲砍下。
男子說,“以前伊班人會獵人頭,就是這麼做的。”
不符時代的民族習俗,如今已內化成娛樂形式的一部分。
獵人頭文化是舊時伊班戰士爭取威望、展現力量的方式。來到19世紀中期,獵人頭習俗才在詹姆士·布洛克(James Brooke)率領的白人拉者政府下禁令後大幅減少。
有些習俗雖隨時間凋零,重要的是,備受敬仰的戰士展現的精神和勇氣,關於迎難而上,關於堅持不放棄,至今依然滲透在伊班人的生活裡,代代不息。
離去時,長屋裡的伊班男女從未倦怠,依然在歡快的歌曲裡跳著他們的舞,徑自旋轉、搖擺。嗚~哈!
出現在豐收節餐桌上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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