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收節／02】長屋裡的眾生相：戰鬥到底的伊班精神

Carlos是Rumah Bajing anak Lingga長屋屋長的長孫，昨晚整宿未眠，喝了好多好多米酒，早上在米靈儀式中負責劏雞——這對伊班男人而言稀鬆平常，如果不懂得與禽畜交手，他說，“會被視為noob”，此刻正以帶有伊班語腔調的馬來文，要我們坐下好好享用他家餐桌上的豐盛佳餚。

坐落在砂拉越民都魯另一條河流旁的長屋（Rumah Branyai anak Siang）裡，一名長屋長老Edward Nullia說起伊班精神時，提到達雅民族英雄Libau Rentap在1850年代反抗英殖民的著名作戰口號：Agi Idup，Agi Ngelaban。

“當你還活著，就要持續戰鬥。”也是退休校長的Nullia，用一口流利的英文翻譯這句名言，原先溫和的語氣變得激昂，長廊裡皮鼓聲不停迴盪。

伊班精神，也是不輕易退縮、放棄。

一身伊班戰袍，英勇之氣，生生不息

最初會找Nullia攀談，因為他是熙熙攘攘的長屋裡，罕有穿上完整伊班民族服裝的人。

“我們的祖先，以前的伊班戰士，就是這麼穿的。”

他逐一介紹：

插滿羽毛的頭飾，叫做ketapu lanjang。“這些是犀鳥和野孔雀的羽毛，以前獵人會收集獵物的羽毛，插在頭上。”

套在胸前厚厚的虎紋披肩，稱為baju gagong。“在獵人頭時代，這是戰士作戰時穿的盔甲。”

由牙狀物串成的項鍊，裹有濃厚的神秘色彩。“很久以前，這是某種有如黑魔法（black magic）的東西，戴它上戰場，沒人能打敗你。現在都是人造的，以前用的可是野豬獠牙。”

掛在腰間的巴冷刀，叫做parang ilang。Nullia要我們端詳鑄刻在刀身上由圓點和弧線構成的特別圖紋。“普通的刀沒有這種設計。刀上有這些圖紋，代表你是戰士首領（chief warrior）。”他們相信，有了這些圖紋，“可以穿透對手使用的黑魔法。”刀柄末端還垂掛兩撮黑髮，是人發。“以前，這些髮絲取自我們砍下的頭顱。”如今，髮絲的主人，不過是蓄長髮的族人。

就像如今獵人頭習俗不再，奮戰到底的英勇氣息，並沒有隨之消散。節日時，他們把它穿在身上；平日裡，他們把它貫徹在日常。

“我們把這份精神注入每一天的工作和生活裡，你不能撤退，不管多困難，也要堅持下去。”

傳統服飾昂貴，不是人人穿得起

可是，難得節慶，為何穿戴民族服飾的人不在多數？

Nullia說，整套服裝要價上千令吉，不是人人負擔得起。

女生也一樣。同屋屋長的女兒Limba Vryantina，在豐收節這天，身上僅穿一件樸素T恤和牛仔褲。“這些衣服很貴，我家裡只有一套，我妹妹穿了，所以我沒穿。”

整套伊班女性傳統服裝，叫做Ngepan Indu，配件包括銀亮頭飾sugu tinggi、銀色手鐲和腳鐲，以及由銀幣串成的流蘇腰帶sementing。“你看，這些是印尼錢幣，因為達雅人原是來自加里曼丹。這是祖母傳下來的。如果用的是大馬硬幣，代表那是比較新的。這很重哦，戴著它，坐下時不得不挺直腰背。”

聽不懂馬來話的Vryantina，循著妹妹身上的服飾，以不甚篤定的語氣，用英文講解她所知道的那些——由彩珠和毛球縫製的鮮豔披肩，稱作tango，“我媽媽買的”；手鐲腳鐲所戴的數量，也反映著家境貧富，“以前沒有貨幣，這些都是以物易物換來的”；纏腰布kain kebat滿是達雅圖紋，“我奶奶親手編織的，現在很少年輕人傳承這門手藝了。”

土地另一端，坐在Carlos家中沙發上的，是一群穿戴伊班民族服飾的年輕男女，時而含蓄說笑，時而舉起手機自拍。其中，18歲的Nashya讀華校、諳華語，被身旁親友拱出來為訪客解說。“穿整套衣服，大概要一個小時多，也需要別人幫忙。”而她享受其中，“很喜歡，一年只穿一次，會覺得很特別。”

傳統服飾如此珍貴，在豐收節、婚禮或選美比賽以外的場合，她們鮮少穿戴，以防磨損。

單從打扮與穿著，可以窺見某種揭示社會地位的縮影。如同每家長屋屋簷下，也有它自己的組織結構和共處模式。

屋長為首，職權重大

長屋以屋長為名，裡頭住戶也以屋長為首。

Vryantina的曾祖父、祖父與父親名字，羅列在房門外的牌匾上，是長屋的歷代和現任屋長。一家人的住處，落在長屋中心位置，房門外往往是迎賓或慶典時，人群聚攏之處。

作為屋長，她的父親Baranyai anak Siang說，首要職責是維護長屋的和諧與安全。“屋長（Tuai Rumah）也是宗教意義上的象徵。在以前，伊班人過著狩獵生活時，屋長是獵人首領。婚禮或祈福儀式上，屋長也須負責主持習俗（pemegang adat）。”

職權在屋長之下，眾人之上的，是好幾位長老，包括Nullia。

“我在另一個長屋出生。長大後，我成為老師，賺了些錢，在這裡買了塊地，開啟新生活。後來，我迎娶住在這裡的妻子，便待了下來。60歲退休後，屋長任命我為長老。”

男性扛重活，女性幹什麼活？

女人的身影呢？

她們不在祭祀儀式之中，也落在所有關於英勇驍戰的伊班符碼之外。

走訪3家長屋，皆在牆上瞥見婦女局（Biro Wanita）的組織結構圖。在Carlos所住的長屋中，婦女局成員甚至在豐收節這天統一穿上藍色有領襯衫。其中一名成員Puan Mian說，婦女局由屋長夫人領導，負責在重大慶典上，包攬佈置、伙食和表演策劃等職務。

“5月初，我們已經開會討論，規劃要煮什麼食物、辦什麼活動。男人處理tugas berat-berat（繁重的工作），我們打點kerja-kerja ringan（輕鬆的工作），互相合作，減輕負擔。”

舊時，伊班女人農作、編織，提供經濟來源，也保管祖輩流傳的技藝與智慧。今天，她們微笑迎客、奔忙瑣事，你不會知道她們其實藏有什麼秘密。

83歲的老奶奶Nayi Kedo坐在離喧鬧很遠的地方，跟前是她花了兩個月編織的地毯，此前還得耗時蒐羅原材料，而不貪圖便利使用仿製物。地毯上密密麻麻黑黃交錯的圖騰，是否交織著什麼意涵？老奶奶微微笑說，她可是不被允許透露。“不同的圖紋，有不同的意思，有些你不能說，照著做就好。”

狂歡時狂歡到底，享受每個當下

屋外下起了雨，長廊裡大夥正在斗酒、舞蹈，歡呼聲此起彼落，熱鬧不曾中斷。

Carlos說，晚上還有卡拉OK，明天還有運動競賽，活動滿滿。“很多啦，像是比賽用有孔的吸管喝酒，或是不用雙手穿褲子，看誰最快完成。”比賽有獎才好玩，獎品全是捐獻自在半島、古晉等地工作的遊子。“簡單來說，伊班人非常重視維繫親友間的好情感。”

至於維繫之道，似乎每家長屋有它自己的做法，要保留哪些傳統儀式，要開拓什麼新鮮玩意，端看屋長與住戶商量後的結果。也因為如此，縱使慶祝豐收節的儀式大同小異，但3家長屋都有專屬的氛圍和特色。

長達一週的豐收節慶，米酒也絕不能中斷。

“如果不喝酒，就不gawai（伊班語；節日、儀式之意），tak gawai tak best。”

喝到什麼程度？不過一週嘔吐3次。如Carlos所說，要狂歡，就狂歡到底。

Carlos所住的長屋，不在行程開端，錯過他清晨殺雞的瞬間，問他可有拍照？

“沒有啦，對伊班人來說，像是這樣的時刻，不用拍照，我們自己知道就行了。就像人家講的，menikmati masa tu la（享受當下的時光）。”

有夢想嗎？

“很簡單，hidup tenang（平靜生活），這世界一切都只是暫時。享受每一個當下。”

伊班人所追求的極致，不過是把每個當下過好。

今晚呢？今晚會睡嗎？

他勾起一邊嘴角，“kemungkinan（可能）。”

伊班民族服裝

01.ketapu lanjang：插有犀鳥或孔雀羽毛的帽子，羽毛越多越好看。

02.baju gagong：厚披肩，舊時多由熊皮製成，僅有上戰場的男人才能穿戴，是英勇的象徵。

03.baju burung：節日慶典如迎賓、舞蹈等場合的普通衣物，亮紅色圖紋款式較為多見。

04.sirat：纏在腰部及跨下的布帶。

05.sugu tinggi：銀色頭飾，移動時會發出清脆聲響。

06.tango：由彩珠和布球織成的披肩，顏色鮮豔。

07.selampai：纏在肩膀、胸前至腰部的飾帶。

08.sementing buchai：由硬幣串成的流蘇腰帶，若見印尼硬幣，多是家裡長輩傳承之物。

09.kain kepat：穿在下半身的紗籠圍裙，布料上織有精細的達雅圖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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