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夏,蔣復璁致信馮至,說上海同濟大學願意聘他為教授,馮至回覆同意,7月下旬一人到上海。其妻姚可崑,同一夏天受聘天津女子師範學院教職,聽取馮至父親勸告,她婉拒邀請。家公認為天津局勢不穩,非久留之地,她最後帶著兩個月大的女兒到上海和丈夫相聚。
ADVERTISEMENT
他們在吳淞鎮租一座小樓房,住所離同濟大學附中不遠。姚可崑被安排在同濟附設高級職業學校教德語,校址在江灣,乘小火車往來。
不久二戰爆發,同濟大學遷至浙江金華。不過兩個月,金華也成戰區,同濟大學轉到江西贛州。一年不到,輪到贛州不安全。本預定遷往廣西八步,還未上課,日軍來襲,於是改為遷校昆明。
1938年秋,姚可崑染阿米巴痢疾,十天十夜,不省人事。馮至坐在床邊,拉著她冰涼的手,日夜守護。她康復不久,馮至父親去世,局勢動亂無法奔喪,馮至讀著家書泣不成聲。不如意事接二連三,加上同濟大學日子不好過,馮至心情壞透。他兼任附中主任,面對校內左翼和右翼鬥爭,傷腦筋事層出不窮。他認為領導無能且狡詐,欺善怕惡,一度辭職抗議,被國民黨組織部長朱家驊挽留。
1938年12月馮至一家抵達昆明。一住就是7年。日子一樣貧苦,並且幾次感染疾病,但是後來轉到西南聯大執教的馮至心情大好。那裡文人薈萃,繼承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學風,思想自由,各不相擾,只要把書教好,誰也管不了誰。“馮至回國已經4年,可以說是首次找到適合於他成長的土壤。”姚可崑說。
漂泊人生,淡筆濃情,姚可崑的《我與馮至》,確實好讀。雖然歷盡滄桑,筆下卻沒有悲慼控訴。出現人物,大部分是馮至益友。偶然涉及負面人事,都是蜻蜓點水。小場景處處流露溫情,提供另一種維度的人生意義。
馮至才華橫溢。璧華的《中國現代抒情詩100首》是我中學時期一翻再翻的現代詩賞析集。馮至有4首詩入選,和徐志摩並列。被選中3首詩的詩人有聞一多、卞之琳、艾青和蔡其矯,大部分詩人只有1首或2首入璧華法眼,馮至重要性不言而喻。
最有意義的事是共同散步
馮至是德國文學權威,在上個世紀50年代北大西語系,用柳鳴九在〈回憶與思考朱光潛〉中的話,馮至和朱光潛齊名,是“超越眾大家的一級教授”。對眾所周知的文壇和學術地位,姚可崑只是輕描淡寫,多年來相親相愛、互助互諒、休慼與共的經歷才是書寫回憶錄動力。“在中國社會發生重大變化的歲月裡,我們和中國一般的老百姓一樣,都不免要經歷某些必然的苦難和歡樂。但總的看來,我們一生的旅途上並不曾受到過什麼帶有致命性的打擊。換句活說,生活很平凡。平凡的人走著平凡的路。”
說沒有受到“致命性的打擊”,不過是看透生命本質。回憶錄只寫到1965年。若把文化大革命中離奇古怪的事蹟寫入書中,她說可以湊成一章,但是“她不想寫”。她在結束語說馮至在十年浩劫中是雙料黑貨:“既是反動學術權威又是文藝黑線上的人物”,反覆受到批判。罪狀不勝枚舉,夫婦二人從容面對時局。“更尋高處倚危欄,閒看垂楊風裡老。”在今日不知明日事的慌亂歲月,她說他經常吟誦老師沈尹默詩句自解。
姚可崑大馮至一年,二人相戀始於1929年。1930年馮至領取官費到德國留學,姚可崑1931年畢業於北京師範大學國文系後,留在女附中教書。省吃儉用,每月工資大部分儲蓄起來,備出國之用。1932年9月,她到德國:“我們不在一起時就是各人搞個人的學習,在一起時,最有意義的事是共同散步。”
姚可崑說馮至性格溫和,脾氣好,是好丈夫。在贛州時,馮至有要事到武漢。贛州、武漢常有敵機轟炸。因為要理家,她強裝平靜,事實是夜不安眠,食不甘味。身處孤城,舉目無援:“我整天懸心吊膽,怕他出事。”
姚可崑自己也是杏壇備受尊敬的人物。她本是中文老師,後來專注德文教學。她是北京外國語大學德語系創辦元老,也是該系知名教授。姚可崑2003年過世。《我與馮至》完成於1989年,但是遲至1994年馮至離世一年後才出版。
“一個85歲的女人,能有機會談一談跟她的伴侶共同度過的幾十年的生活,自己感到是一種榮幸。”姚可崑說。“榮幸”二字,是相濡以沫,是夫妻之間相知相處的絕佳境界。丈夫點滴,她如數家珍,所謂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細水長流,晚年說出,力道更強也更有味道。
ADVERTISEMENT
热门新闻
百格视频
ADVERTISE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