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嗓子癢得不行,乾咳幾聲,嘗試把痰給吐出來。靜謐的辦公室多虧我的咳嗽聲,有些吵鬧了,更添一絲冠病的恐懼。
辦公室裡,我還是儘量忍忍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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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我嚴重傷風死撐來上班,經理聽見我擤鼻涕,催促我去附近診所看病。我順理成章得到病假後回家休息。之後我又再申請一星期員工假期到尼泊爾遊玩,那時喉嚨疼得厲害,回國了依舊不見好轉,卻抵不住上司和同事空暇之際問我尼泊爾旅遊經驗——
我眼角微笑、瞳孔發光、語調上揚,闡述自己在加德滿都,尼泊爾的所見所聞。加德滿都王宮廣場木雕細膩,歷史悠久。初次到訪,好奇心滿格的我不受阻攔地去撫摸、指尖碰觸木柱子雕空的諸神畫像。
木窗一格一格鑿開了洞,陽光映照在木板地面,排列出整齊的小方格。從窗戶往外看,當地商人擺攤賣紀念品,電召車和摩托車緩慢穿行在行人來往的道路上——那刻時間彷彿停止流轉,正午的加德滿都炎熱,我躲在世遺之一的王宮建築裡,默默觀察繁忙的人民街道。尼泊爾的王族隨著君主制度被廢除,他們是不是也隱身於普通百姓中,成為穿梭在眼前的路人,不時回望我身處的王宮舊址?
加德滿都的生活樸實簡單,像磨砂後的木塊,慢慢地塗上一層油,等待晾乾。
滔滔不絕的分享,我恨不得把在加德滿都過的六天五夜,通通敘述徹底……可恨我到尼泊爾的第二日就開始喉嚨痛,咳嗽不止,聲音嘶啞,灰濛濛的空氣如一把隱著刀光的利刃,抵在我脖子上,逼迫我失聲,連說話的慾望也在接下來幾天被削減至無。那裡空氣質量不好,粉塵太多,夕陽呈粉紅色,猶如在馬來西亞經歷煙霾時期的日落。
從機場到酒店的路上,我看見四周建築工地完全沒有被圍起來,待一風呼過萬千粉塵起。路段沙石滾滾,未鋪上柏油不乏幾輛嶄新先進的電動車行駛在路上。交通燈沒亮,僅有交警指揮交通。狂吐烏煙的老巴士,兩人摩托(後乘客都不戴頭盔)和沒開冷氣靠車窗呼吸的電召車,我見識到這裡的交通擁堵,雖然汽車型號和車牌字符不同,倒是和吉隆坡塞車如出一轍。
路邊是燈火通明的小店鋪,賣著各式商品:傳統服裝、金飾、運動鞋、水果、S牌X牌V牌電話。行人有的衣著亮麗,提個漂亮包包,有的大T恤短褲拖鞋……這裡沒有我想像中落後。我必須來到這裡才知道旅行的意義,哪怕我之前看過多少關於尼泊爾的文章。我應該花上多一點時間去感受當地生活,不然如何可以評價?又或許,我若不是當地人,我根本無法評價。
咳咳咳——嗓子開始不舒服,和同行的姑姑說話已然少了。
整個星期都不下雨,灰塵瀰漫成雲霧,對於從小粉塵敏感的我簡直是一場災難。多隔幾日,我的小腿和手臂也泛紅發癢,皮膚外層佈滿麻疹一般的小顆粒,撓癢幾下,乾燥的表皮就開始脫落。擔心之餘,我一改以往外向健談,轉為內向文靜。少用嘴,只用心去體會當地的人情溫暖,記住人們對我露出暖陽似的笑顏。
猶記得酒店老闆是個充滿活力的中年男子,幾次見他拿著塑料水管,邁開步伐往水喉方向趕去,極其普通的T恤短褲,見他左拐低頭,潛入了植物叢林中……不消半日,他又出現在櫃檯,酒店工作人員拿著文件,聽他指點,像極在辦公室低頭聽經理訓話的我。只是玻璃窗外的植物又綠了一些,走進一瞧,大大的葉片殘留一小攤水漬,我終於聞到早晨空氣中淡淡冰冷清新,如同口中咀嚼著一片揉皺的薄荷小葉,心中甚是歡喜。同時,我也注意到植物下的小動物。黑白色斑點,毛茸茸的小可愛。
我想,小貓也注意到我了。
昨天巧遇樹下的小貓兒,可惜它怕生,見著我躲得老遠。我偏偏靠近,它愈往花園深處逃去。我多少是有點打擾它的貓生。
今天,它又出現。它朝我喵喵幾聲。我不語,喉嚨疼得要命,萬萬不敢回覆它,否則它聽見我低沉嗓音嘶吼,應該覺得我是一隻可怕大怪物。
我推開餐廳通往戶外花園玻璃門,有些遲疑地跟隨著它,它邊走邊停,好像等著我跟上它的貓步。小貓引領我抵達一處,轉眼又不見了。
此時,有個男人呼喚我。
“哈嘍!你認識這人嗎?”我知道他說的是我的姑姑。我想馬上承認。可是我的喉嚨無法發出準確的聲音,只得嘶嘶——我立馬轉換策略,狂點頭示意。
我和姑姑原先定了一間私人陽臺客房,本以為會有雙人床兩張,結果只有一張雙人床。姑姑之前嘗試聯絡負責人,要求換成兩個單人床。
哪怕我的嘴唇竭盡所能,全程我只能對他點頭搖頭回應他的詢問,嗓門永遠喊不出聲。他十分耐心且認真讀我的唇語,最後我成功把他帶到姑姑面前,完成床位更換。
天哪!那一刻,我發現自己竟然這麼羨慕姑姑能開口說話,別無其它,我真的想說話,想恢復屬於自己的嗓音啊!在此之前,我是不是應該靜下心來,聆聽內心疼痛乃至沙啞的吶喊?巧舌如簧不比真心真誠,旁人也許愛聽甜美的嗓音,阿諛奉承的言辭,但我感恩自己遇見的人願意去傾聽我無聲的言辭,理解說不上話的唇語。
後來,路上遇見的僧人和古蹟裡的導遊不減對我說話的熱情。他們向我分享了很多,我學會安靜傾聽,完全不插嘴。平日我總是好奇心爆棚,愛問東問西,現在可好,我可以好好聽完他們長達十幾分鐘的分享。
僧人說了很多藏傳佛法的思考。姑姑與他對話,兩人你來我往一大堆我聽不懂的專有詞彙:禪宗,金剛乘,大乘和小乘佛教……我也好想參與話題,佛學基礎不好,我至少問問為什麼這裡有些店的佛像要用白布蒙著臉?
走過很多衚衕小巷,寺廟就藏在尋常人家的住處旁。僧人說,這是讓住持後人能時時刻刻照料寺廟裡的佛像。我離開那裡之際,才發現門口掛有幾個小鈴鐺,我學習前頭外國訪客,搖響了鈴鐺——僧人示意我,該回去了。
豎日,姑姑帶我到世界文化遺產之一的王宮建築參觀。當地導遊見我們買了入門票,毛遂自薦成為我們的私人導遊。他情商高,常常逗笑姑姑和我,會主動幫姑姑提東西,帶她逛逛當地賣紀念品的商鋪。姑姑更是一頭栽進金閃閃的首飾店,遲遲不肯出來。這名男導遊眼尖,觀察到姑姑愛穿戴首飾,便恰巧領她去首飾店附近閒逛。趁姑姑忙於買琥珀和佛珠時,他走到我身邊small talk,他的英文很好,時而不經意碰觸我的手背,要求和我合影時搭肩。見我無法開口,他以為我不拒絕,更是試探性問我單身與否。我不給機會和麵子,搖頭。
他要求看我和男生的合照,我直接點開相冊找了一張和男朋友的合照敷衍他。他前女友是個中國女生,他說他喜歡華人女生,他便開始述說自己和前女友的故事……失去聲音的壞處來了,我把別人的愛情故事默默地聽一遍,這是我平日裡不感興趣的事。他似乎很開心我被迫傾聽他的情感經歷,看得出他對於前女友找了個有錢醫生談戀愛耿耿於懷,尤其他提及前女友想找他複合,回到尼泊爾,和他重遊故地,他一臉自豪……
到現在,我的喉嚨還隱隱作痛。我也沒和同事多說僧人和導遊的事。他們對尼泊爾印象不大好。我不大想說話,很想寫寫文字,記錄我在尼泊爾加德滿都。
現在,我和尼泊爾都不說話。我不說話,因為我病了;尼泊爾不說話,因為它不必反駁,它古老美麗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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