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鷗》不好演,這是戲劇界公認的事實。契訶夫善於描寫激盪在平淡生活下的潮水,然而,‘許多關於文學的談話,很少行動’,和複雜難記的俄羅斯人名,都在加大該劇舞臺化的難度。雖然,由於契訶夫的盛名,舞臺上的《海鷗》、《櫻桃園》的冗長無趣很容易以‘藝術’與‘文學’之名而免遭批判,但是,在臺上人自我感動和臺下人人昏昏欲睡的反差中,藝術家即使能說服自己,也無法感到心滿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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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中國編劇溫方伊發表的一篇劇評開頭。文字道出了“契訶夫戲劇的排演的困境”——這句話剛好也是木卡空間最近舉辦的座談會的題目。
5月3日起在吉隆坡演出的木卡版本《海鷗》,果然印證了這個戲難排的程度。但演出沒有溫方伊說的“昏昏欲睡的反差”,反而讓人看爽了——因為導演顏永祺創造了一些形式,讓戲劇緊緊抓住觀眾的注意力,讓人始終保持亢奮狀態。
第一個形式創造就是讓很多觀眾面臨選擇困境的夢想區與現實區。這是將觀眾分成兩個觀看區的設置。但這個設置不是小劇場的兩面觀眾或演唱會的搖滾區和普通區的區分概念。因為在小劇場兩面觀眾或演唱會中,無論在哪一區,你看到的都是同一個表演內容。而本劇的分區,對每一區的觀眾來說——至少在戲劇的三分之一時間裡,他們看到的並不是一樣的內容。也就是說這個設置就是兩個表演區的設置——在這個演出的三分之一時間裡,兩個不同情節內容的戲,在同一時間裡平行開展。
所謂夢想,即劇中主人公科斯佳與妮娜的人生夢想的描繪;所謂現實,即放棄夢想面對現實的芸芸眾生——劇中其他人物的過日子——日常生活的描繪。
一道天幕分割了兩個演區,天幕的後面是夢想區,前面就是現實區。但演區不是永遠分開,而是時分時合。第一次的合就是戲中戲開始的時候:舞臺天幕被當作劇中劇的大幕升起,兩區的觀眾就同時看到整個舞臺的裝置與同樣的表演了。
有趣觀劇體驗
那麼,兩區設計的好處是什麼呢?首先彰顯了人生的現實與理想的衝突。其次是剪短了戲劇長度,讓觀眾以150分鐘看完這部經典,因應現代觀眾看戲時長的習慣。第三是一種生活氣氛的營造,或類似法籍劇作家高行健說的“多聲部”的藝術創造。這確實是一種特殊有趣的觀劇體驗。但也有觀眾視為干擾(看此區時聽到彼區傳來的念詞聲),並指出分區設定把人物複雜的層次,與契訶夫深入的人生哲思給刻板化了,例如母親在劇中成了奸角。
關於干擾說,我同意聲音的客觀存在,但並不覺得干擾——聲音並不足以轉移我的注意力。因為當我們看此區演出時,眼前表演總能緊緊地捉住我們的眼球,彼區聲音就自然地成為環境聲了。反過來在彼區看演出時的感受也是一樣(我兩區都看)。這一點要誇讚音響的出色操控。至於刻板化一說,我覺得並不存在。因為本劇雖然進行了某個程度的改編,例如把多個次要人物刪除、把關鍵臺詞分配給僅有的6個演員、也加入了表現主義的人物造型,但本劇最終的呈現還是在表達契訶夫的主題、渲染契訶夫的情調與詩意。
或許刻板化的批評是表現主義的人物造型引起的。這是本劇的第二個形式創造——劇中的7個角色除了主角科斯佳,其餘全裝上高蹺,同時在角色服裝上特別設計加大加長,讓人物在舞臺上猶如巨人族般出現。當中妮娜這個角色並不在一開始就裝上高蹺,她在第一幕出現的時候和科斯佳是舞臺上唯二的正常人。她是第四幕從莫斯科回來見科斯佳時,才變成巨人。這樣的人物造型設計,目的明顯:是作為一種舞臺意象的使用,立“蹺”見影地表現了人的異化。
本劇選角精準——一個蘿蔔一個坑,6個演員匹配6個角色,沒一個多餘,個個都撐得起。
翁書強的表演自然內斂,看他的表演特別舒服。他演出的鮑里斯,很準確地呈現了一個一點兒也不像渣男的渣男形象。男主角莊可比強在表演的細緻與鬆弛。演員的身材與氣質,為扮演加分。他有一個躺在舞臺深處長串獨白的調度特別打動人。女主角伍苑慈是很有潛質的青年演員,她在第四幕的表演引人深思——在契訶夫的筆下,妮娜與科斯佳是一對相反的人生方向選擇的代表:一個走向毀滅一個走向光明。而伍苑慈在第四幕的語言與笑聲的設計,讓人感覺她未來也可能是另一個伊琳娜。這樣一來人物的層次也被豐富了。
身材不影響演出
前面提到有人批評林靜苗飾演的母親伊琳娜像奸角。我的看法是,科斯佳的死,並不直接因她,但如她能給予他起碼的母愛,他就不會那麼決絕地走向這條路。契訶夫就是寫出了這樣的人物,以及他們之間的關係,沒看出來本劇特別醜化伊琳娜。演員的過於豐滿身材並不影響她演出伊琳娜的優雅、細密心思與控制慾。
最後說一下音樂:劇中有一首英文歌,用Fly、Try、Cry、Bye4個關鍵詞組成,在幾處劇情轉折處由演員聯唱或合唱。歌曲煞是好聽,歌詞言簡意賅,像是劇中人物吐露心聲,更像是為戲劇點題,彷彿華彩樂章,令人沉浸於戲劇的氛圍裡。特別是有一次演員大合唱時,配合了一段“天幕舞”(天幕360度轉動),一下子把劇場氣氛點燃。這歌與“舞”也是形式創造,像在引導觀眾進入《海鷗》的幽深之境。
《海鷗》是《契訶夫戲劇演出季》裡的重頭戲,本劇從選角開始,為後來的成功奠下基礎;而形式創造是解除排演困境的關鍵,它讓作品大氣、發光,讓觀眾沉醉其中。《海鷗》是本地戲劇年度高峰作品,2024只過了一半,或許還有其他作品可以超越它,但估計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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