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華作家與張愛玲,兩個關鍵詞看似並無關聯,在蘇偉貞身上卻像是一個連接點,究竟兩者之間有何關係?身為學者、作家,同時也是老師的她,面對學生請教寫作一事,她又是如何看待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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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道:實習記者 陳德兆
攝影:本報 陳敬暉
吉隆坡第一國際機場入境口熙熙攘攘擠滿了人,好像全世界的接機人都是這般迫不及待。只是接機意味著需要等待,在這等待的間隙總會讓人無意識地晃神。可正是這晃神的片刻,蘇偉貞便和她的學生林明發走到了入境口前,她步履輕盈,身穿黑色風衣,拉著布制行李箱就走了過來。
載送蘇偉貞從機場前往酒店的路上大約一個小時。下機的旅客上了車,一般會趁機在這段時間裡閤眼養神,但她不是,反而一路都在低頭對著手機看。我通過後視鏡查看,她似乎在處理公事,一直到達旅店才真正地放下手機。
再一次來到馬來西亞,是應依大文學季之邀,以《文學:這神秘的磁場,轉換了時間》為題,為在地大學生分享歷史如何塑造成文學經典。題目雖看似深澀,卻意義深遠。其中引用了各不同作家、學者的說法,以及文本來闡釋,如童偉格、駱以軍、陳思和、北返作家王嘯平、黃仁宇的《萬曆十五年》,也包括她自己的小說《陪他一段》等等。
比較特別的是,這是她第一次在馬來西亞的大學演講。
到香港念研究所 結下馬華緣分
從到達馬來西亞後的第一個晚餐,蘇偉貞便自稱是“馬華之友”,接下來在依大文學季以及和馬大中文系合辦的兩場演講上,皆能聽到“馬華之友”這個代號,甚至在演講過程中不斷提及馬華作家及其作品,如潘雨桐的〈煙鎖重樓〉、留臺馬華作家商晚筠的《七色花水》、李永平《吉陵春秋》、張貴興《我思念的長眠中的南國公主》、黃錦樹《夢與豬與黎明》等等。先不論她與黃錦樹、張貴興等人的交情,從最初要到香港念研究所這一件事情,便可窺看她最初的“馬華緣分”。
1986年兩岸文化交流開放之際,蘇偉貞和她的先生張德模多次前往大陸探親,過程中亦結交了許多在大學裡教書的朋友,常常待在一起聊天。如此長期以往的聚會交流,蘇偉貞說,“如果有了工作,或許在交流上會有更多共同的話題。”於是想鼓勵張德模到校教書,但因年齡關係,最終換成自己去唸書。
關於選擇去香港念研究所這件事,蘇偉貞說,“畢竟香港也不遠,所以後來就去了港大,那也找到指導我的老師李家樹。”與香港大學的機緣,也涉及一位新馬學者林綠,蘇偉貞更是強調需要記得這個名字。
林綠,原名丁善雄,大學時期就與張錯、王潤華等人創辦《星座》詩刊,後來獲得美國西雅圖華盛頓大學比較文學博士學位,任教於臺灣師範大學英文研究所。“他是到美國去學英美文學的,後來在師大教書,也會長期在港大的中文系客座。後來我知道他在那邊,就跟他聯絡,那他就幫我牽線,所以其實是從林綠開始的。”
論文研究張愛玲 開拓“張派作家”概念
張愛玲標誌著一個文學時代,應運而生的則是一眾私淑張腔的作家。王德威曾在《落地的麥子不死:張愛玲與“張派”傳人》一書中指出,張愛玲的文學技法與寫作姿態幾乎影響了大部分的作家,從而形成了“張派”作家群,這當中蘇偉貞便是一例。
和張愛玲的緣分,實際也與寫論文有關。蘇偉貞說,在書寫論文和研究主題上其實也遇到一個問題:基於本身也是寫作者,讓她一時之間要研究誰的作品成為一件為難的事情。
蘇偉貞曾在《聯合報》副刊工作,身為編輯,因緣際會與張愛玲通信。雖然張愛玲不怎麼回信,但蘇偉貞依然會照著自己職務的責任繼續寫信,這樣的機遇也為她提供了一個重要的研究管道。蘇偉貞說,“自己在工作過程中常與張愛玲通信,也因而對張愛玲的作品較為熟悉,在這樣的契機與熟知度下,研究誰、什麼文本,貌似就這樣一點就通了。”
念碩士期間,蘇偉貞研究了張愛玲在香港時期的小說,包括《赤地之戀》《秧歌》等;博士論文則開拓“張派作家”的概念,將之導入臺灣文壇,後著成《描紅:臺灣張派作家世代論》一書。然而,對於“張派作家”這一標籤,蘇偉貞說,“我其實不是一個在乎標籤的人,在進入學界之後,我很清楚必須要歸納才好研究,若沒有做一個題目來歸納的話,基本上很難展開研究。”
身為學者,標籤是研究過程中極其重要的一環,唯有標籤,在研究上才能夠更好地進一步探討、分析。但“標籤”有時候即意味著侷限,“張派”一詞彷彿又是兩面體,是好是壞都是個人的想法。王安憶與黃碧雲,前者不同意自己為“張派傳人”,後者亦是反感這樣的稱號,作家或許都有自己的堅持與看法,包括林俊頴對初期將自己與張愛玲相提並論會有竊喜之感,但後來也表示,若時間久了還是被這類“標籤”束縛著,不就說明自己並沒有什麼進步嗎?這彷彿是一種隱喻與暗示,是大部分作家都不願面對的結局。
但進一步延伸,研究張愛玲或是“張派作家”有何意義?過去提及張愛玲,大部分人都將之抬上神臺的位置。在不同的學術會議上,“張愛玲”、“張派”幾乎成為了重要的關鍵詞,蘇偉貞說,“1995年張愛玲過世,新世紀還會有人談張愛玲嗎?還有人是張派作家嗎?這個書寫怎麼持續下去?”接連幾道問題換來的疑惑,也印證了研究主題的時效性。
研究學術就是一路披荊斬棘,不全然是通暢無阻。念博士班期間,丈夫張德模患癌,她一邊照護一邊唸書,直至丈夫去世,原先念研究所的目的也隨丈夫離去而漸漸消散。
天稍暗了下來,我若隱若現地看到她的髮絲反射著微微的紫光,彷彿歲月的遞增並沒有消磨那份堅持。一切看似到頭,但唸書這件事卻一直都在持續著。
時代更迭 標籤亦會更換
同樣被歸類為張派作家的還有朱天文,和蘇偉貞皆與張愛玲有過一段戲劇性的一幕。
1994年,臺灣時報文學獎設立了第一屆“時報文學百萬小說獎”,分別由朱天文和蘇偉貞獲得首獎及評審獎;同年亦將“特別成就獎”頒給張愛玲。蘇偉貞說,“去領獎時看到我們3個人的照片擺在大禮堂那裡,大大的,非常的戲劇性,那一刻簡直是人生的巧合。”
從“祖師奶奶”到“張派傳人”,3人齊聚在那樣的文學盛典上,彷彿緣聚於此,是神秘的定局。
但現如今,傳奇已逝,其成就是否還會成為其他作家追捧的榜樣,在現在的時代看來似乎不得而知。但若是再將朱天文放置在“張派作家”的作家群裡,恐怕早已不合時宜了。蘇偉貞說,“在書寫程度上,或許她已經超越了張愛玲,有了自己的成就,在文學現代化的過程,她已經有了自己的風格。而一時的標籤會被將來的標籤撕下,所以我自己是不太在意這件事的。”
時代更迭,標籤亦如是更換著。
寫作是教不來的
談及張愛玲,不免提及關於寫作這回事,當問到關於“如何成為作家”這件事時,蘇偉貞回覆“我的答案永遠都是我沒有辦法教你。”
常有學生會拿著自己“非課堂作業”的作品給她看,但她都會拒絕學生的這一要求,看似無情,卻是最真實的教導方式。作為老師,批改課堂作業是責任、本分,但要求看課堂之外的作品,然後告訴學生如何寫作是自不量力的。
“寫作是教不來的,我都會鼓勵他們先去好好地看書,如果有寫作的可能,你就會在書中找到一個你會要的東西。”
要寫作,讀書是本分。蘇偉貞坦言,她所認識的作家個個都博覽群書,若沒有這樣的歷程,要寫好小說是很難的。她也舉例,像駱以軍《匡超人》並非隨意的借代經典,那是必須要看書看得夠深刻,才能夠借代《儒林外史》的“匡超人”概念及形象,而借代的同時要如何將之變成現代的書寫,那就看個人的功力了。
作家蘇偉貞簡介臺灣台南人。政治作戰學校影劇系畢業,香港大學中文系碩士、博士。曾任職于軍隊、《聯合報》副刊副主任兼《讀書人週報》主編,前成功大學中文系教授,現為致理科技大學教授。曾獲得聯合報文學獎、文建會優良舞臺劇本獎、國軍文藝金像獎、銀像獎、中華日報文學獎、中央日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第一屆時報文學百萬小說評審團推薦獎、新聞局出版報導主編金鼎獎、九歌出版社年度小說獎、府城文學獎等。著有《紅顏已老》《陪他一段》《世間女子》《舊愛》《離家出走》《來不及長大》《離開同方》《熱的絕滅》《沉默之島》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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