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女人剛從落滿豪雨的街上匆忙走了過來,渾身溼透一副狼狽模樣猶掛在臉上,腳一伸,歪一個頭顱,一顫一顫,停在門隙間喘氣片刻,才跨一隻腳向前,進了辦公室。因著前額烏髮沾水軟臥一側,加上天庭往後的髮絲幹剔,蓬鬆翹起,因此讓原本一個均勻的頭顱,半乾半溼,幾成鐵軌狀,錯覺下變成一個雞冠頭,乍看有點滑稽。
進了門,雞冠頭尖起嗓門,不由分說,嚷了起來,嚷的是高音:沒帶傘,做了落湯雞,別笑話。沒有人笑,大家一臉嚴肅。天一片黑沉沉,得人怕,這雨,看要落崩天,從勢頭看,非要有什麼大事發生不可!彷彿是一種預感,預感寫在雞冠頭臉上。那天稍後果然發生了大事,天大的事,震撼一時,人們連續談論了好幾天,追根究底,全是這大雨惹的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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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內世超和陳律師兩人面對面坐著,瞄一眼,雞冠頭30左右,年齡露了饀,不是大家要等的人。兩道落寞的目光急速撤回,癱落在桌面的文件上,一個心思想著:時間早過了,也許人還在路上,也許,另有原因。
人還沒到嗎?雞冠頭問,她是律師樓的見習生,問了才發覺這是多此一問,臉一陣赧然。這一切,其實是事不關己了,她心裡嘀咕:離婚文件早已弄妥,是幫忙同事整理的,而今兩個主角,看來二缺一。很明顯的,單看這雨下個沒完沒了,這簽字的事,非要改期不可了。
玻璃窗上蒙著一層灰白,透著朦朧,室內看不透室外情況,室外也瞧不見室內風光。但從陣陣急速掠過的疾風號叫中,不難發現外頭雨景的詭異和變化多端。雨下得反常,大而連綿,滿天際飄揚的雨點,亡命之徒似的失去理性,直墜滑落,落在地上發出答答答聲響。
世超一雙眼,來回往窗外和桌上文件之間晃過來,又晃過去,明顯有超標的不安。陳律師瞧一眼世超,做個莫可奈何狀,伸手再度把桌上文件整理一番,良久打破沉默,說:羅先生,我們再等一會兒罷!半個小時,好嗎?
長命雨淅瀝淅瀝仍然沒斷氣,骨碌碌下著,叫人煩。時間打著點滴,一分一秒像催命小鬼。世超枯坐,心卻忙著,在周遭踱步。妙香不是那種沒有時間觀念的人,她做事貼著時間走。想著,站起來,又坐下,猶豫一下,決定打一個電話,瞭解個情況。借了律師樓電話,一手撥了出去,電話那端鈴鈴鈴清澈響起,好一陣子,沒有人接。世超耐心等著,仍然沒有人接。稍等片刻再撥電話,還是沒人接。
轉個身,瞄一眼時鐘,世超隨手撥出另一通電話,新的號碼一通即有人接,好像早就守候在一旁似的,世超舒口大氣,對著電話筒說:玉桂,我這裡有點事,辦完了,就過來,這裡雨下得超大,可能會遲一點,你那邊怎麼了?你說,今天會煲黑豆泥鰍湯,是嗎?這次口福不淺了。
黑豆泥鰍湯煲得火候恰到好處,酥口泥鰍肉碎化成鮮美口味溶合黑豆一點清純,再加一絲微弱老薑精緻的辣,吊人胃口,這是母親生前的一道拿手絕活,也是世超的最愛,只要這道絕活一出,世超必多吃一碗飯,母親見他猴急樣,笑他為食貓。但小時這道菜,母親不會輕易為之,只有逢年過節,或者當孩子在學校考得什麼好成績,她才會親手炮製一道,作為獎勵。母親一直把黑豆泥鰍湯視為她的愛心湯。
母親的絕活沒有傳人,家中姐妹志在各方,對烹飪興趣缺席,後來進門的妙香沒學上手,是遺憾,所以打母親多年前過世之後,這道叫人傾倒的黑豆泥鰍湯,從此成為人間絕響。倒是後來,無端端殺出一個玉桂,竟出人意料之外的,突然露了一手,請纓上陣做了道黑豆泥鰍湯,叫世超驚喜連連,並招魂似的,喚回世超過往種種美好的回憶。
那次玉桂親手調弄熱騰騰一大碗黑豆泥鰍湯,其難能可貴之處,在於整個風味,跟母親的絕活,幾乎是同宗同源,同汁同味,一個完美的翻版,叫世超驚歎。也許這是母親身故後冥冥中做好的安排,讓她的一手絕活,投了胎,轉了世,在另一個女人的手中起死回生。世超做夢也沒想到,他與黑豆泥鰍湯,竟然超越時空,得以再度邂逅,重續前緣。世事有時就是這麼,說不上來的玄。世超簡直當奇蹟看。
那年大選,師父突然出人意表,禮讓騰出本身穩當的選區,攻打一個人人避而遠之的危險國會議席。面對強敵搶攻,勝算外界評價負之又負。師父嚴陣以待,一夥徒弟義不容辭,自動親赴前線助選。世超坐鎮競選中心,調動協調宣傳,人員分配,採購,膳食以及交通安排諸等大事。戰情膠著那個時候,師父一日趕赴三個群眾大會,六十來歲的人仍然臉無倦容。最後師父突破重圍,高奏凱歌,自此師父的聲望,提昇到另一個高度。
慶功宴上人人喜氣洋洋,神彩飛揚前所未見。歡笑聲中各式菜餚逐一上桌,種類多彩多姿有眼花撩亂之感,這是世超暗中加料換來的結果。一片激昂呼喊之後,世超陪師父幹了一杯,回到原桌繼續喊飲勝。剛放下杯子,一道靚湯及時端上。站起一看,黑豆泥鰍湯。也不過一道黑豆泥鰍湯,世超並沒有太在意,但一加品嚐,驚為天人不得了,愣了一陣急忙放下碗筷,招來負責廚務大員,窮追猛打直問背後操刀人是誰。
操刀人5分鐘後被熱搜出場,一亮相一位大眼女人,傻呼呼急喊什麼事什麼事,還以為自己犯了什麼滔天大罪,惹來別人興師問罪,臉上一陣惶恐,哪裡知道一連串的讚美突然從世超口中溢出,大眼女人一時傻了眼,忙說:不敢當不敢當,只不過一道家常小菜,不足掛齒,如果有機會,以後可以為你做。世超就是在如此戲劇的情況下,結識了玉桂。玉桂是非黨員,她與一位婦女組黨員友好,特地前來做義工。黑豆泥鰍湯也是她建議下臨時加入菜單的。
一道黑豆泥鰍湯長線拉扯般吊住世超的胃口,同時招引來世超的非分之旅。世超三不五時造訪了玉桂,也多次品嚐了玉桂的黑豆泥鰍湯,他有時深感懷疑,他到底是為了要見玉桂, 還是為了想一親黑豆泥鰍湯芳澤。總之,黑豆泥鰍湯長長一條纏腰蛇,好幾年纏住了世超,叫他動彈不得。不妙的是,世超的舉動,引來流言,流言隱隱約約,暗指世超頻密私會大眼單身女郎,內情可圈可點。
面對流言,世超處之泰然。倒是師父後來好像知道了點風吹草動,曾經多次,刻意向世超提起,師父說:世超,作為政治人物,有些事情是絕對不能碰的,特別是女人。師父話有所指,世超心裡明瞭卻不以為然。
雨死纏爛打下著。掛了線,世超猶豫了一下,再次撥了先前的號碼,同樣的電話鈴鈴鈴聲響,沒有人接,世超不由自主顫抖了一下,有一種不祥的感覺。等了片刻,正要掛線,一個急促的聲音出其不意,搶在耳際響起:哈囉,是羅先生嗎?我是劉嫂,世超嗯一聲還沒完,對方連珠炮大喊:不好了,出大事了!世超耳朵緊貼電話筒,說:劉嫂,你慢慢說。電話筒裡劉嫂聲音由強轉弱,弱極幾成哀鳴,世超一聽一心驚,再聽整個人從椅子上跳了起來,蓋下電話,一聲不響狂奔出門,叫一臉錯愕的陳律師,一時如墜五里霧中,追在後頭,問:“什麼事?”
世超頭也不回,匆匆忙忙丟下一句:出大事了!直往醫院奔去。
醫院一座龐然巨物靜臥在一個小山坡上,應有盡有各種內臟操作如常,處變不驚,隨時應對各種變故。世超飛車開抵時,一輛救護車正好搶閘朝朦朧大道直奔而去,興許是某地出了大事。世超找到詢問處查詢後,被引到急救室外等候。兩個舅子一胖一瘦早已候在那邊,一臉焦慮。世超問:情況怎樣了?胖子答:醫生說,姐姐服過量安眠藥,已經洗了胃,危險已過,休息一下要住院觀察。
世超站立一旁一臉凝思。電話裡劉嫂的話一針一針刺向他的心,讓他深感愧疚。也幸虧劉嫂為找妙香身分證從醫院回了一趟住家,世超才能獲知妙香入院的消息。妙香自從搬出去租屋後一直由劉嫂照顧著,這次事故也幸虧劉嫂及時發現,把妙香送入醫院。
雨連綿下著非但沒有停歇的徵兆,反而越下越大,下崩天。雨下著下在世超心中。這雨一直糾纏著他,雨聲中彷彿傳來師父的聲音,隱隱約約,是喃喃耳語:看你,弄成這樣,不是早就告誡過你的嗎,女人碰不得,尤其是政治人物。
世超和師父兩人關係密切。師父早年仍在政壇拼搏的時候,世超便追隨在他的身邊了,時間的厚度建立起兩人的淵源。由於這層關係,很多人理所當然,把世超視為師父的接班人,也因此,那年出現一個州議席補選,師父點名世超上陣。那是一場苦戰。世超雖然贏了補選,最後卻狼狽損了名聲。(7月29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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