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馬來亞大學醫學院圖書館的走廊上,70歲的黃群雄教授翻出手機相簿,展示近幾年有關他自己的光榮事蹟——
他是2020年默迪卡獎(Merdeka Award)“卓越學術成就獎”的得獎者,也是至今唯一一名獲得“居里夫人獎”的亞洲華裔學者。去年擺設在吉隆坡國際機場的“馬來西亞之鳥”(Bird of Malaysia)裝置,列有我國政經文教各界的知名人像,黃群雄是其中一張與李宗偉、楊紫瓊、東姑阿都拉曼、比南利等人並列的臉孔。
語氣裡不含自滿或自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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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明白,作為大馬醫學物理(Medical Physics)領域先驅,專長為放射醫療研究的他,此前曾多次接受媒體採訪,針對有關輻射的議題發表專業看法;但關於自己,他跟誰都說得不多,也自覺不擅長,於是只好用別人的話來說。
隨行的“默迪卡獎”公關人員私下透露,黃群雄為人非常謙虛,但他實則是揚名國際的專家,不管是日本福島核電站事件,或是日本核災廢水排海事件,他都是日本當局和本地媒體撥電徵詢意見的對象。
而黃群雄實際上比這些頭銜有趣多了。在實驗室以外,他是攝影愛好者,也曾畫過好幾本科學普及的繪本,揹包裡還時刻帶著繽紛貼紙,送給來往位於馬大醫藥中心的辦公室時,沿路遇見的孩子。“你可以從小朋友身上學到很多。”
謙虛、博學與好奇心,是他最為推崇的心態。
走上醫學物理、放射醫療這條科研的道路,不博學一點,在他看來無異於畫地自限。因為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這不是民眾所熟知的領域,本地大學亦不見相關學位或課程。
上世紀50年代,黃群雄生於吉隆坡一個窮困家庭,與弟兄姐妹同臥一房。“小時候我找很多書來看,常在廚房做化學實驗,發生過小小的爆炸,或是零件太熱而燒掉。也試過做飛機飛不出,太重了。”他笑憶,“那時我對科學有興趣,但瞭解不深。”
同時,他也是學校攝影學會會長,經常窩在暗房沖洗照片,也活躍於文學與辯論學會。
興趣廣泛,為何後來選擇走向醫學這條路?
“因為我想做一些對社會,對人類有幫助的事,所以選擇醫學物理,就是應用物理或工程的原理去發展醫學。我對這方面有興趣,”為此,黃群雄畢業自馬大物理學士後,遠赴蘇格蘭阿伯丁大學繼續深造,“讀碩士時,我轉去醫學影像(Medical Imaging)研究,範圍包括X光、CT掃描、磁共振成像(MRI)、超聲波(Ultrasound)等等。”
然而,數十年前,醫學物理或醫學影像在全球各地都屬嶄新領域,回到本地更是感受到人們對它的認知有多匱乏。
“我從蘇格蘭回來,找不到工作,沒有這個部門,不被承認。所以剛開始時很困難。”期間,黃群雄曾到中小學兼職教電腦班,也曾在醫院任職物理師,後來輾轉到大學教書當教授,終在1998年於馬來亞大學開辦本地第一個醫學物理碩士課程,“我們的課程受到英國國際藥物工程管理(IPEM)認可,是至今唯一一間在英國以外獲得認可的學府。”
讓人們瞭解何為“醫學物理”最難
作為領域先鋒,最大的困難在於,如何讓人們瞭解,何為“醫學物理”?
“這是一門跨學科的專業,要懂物理、工程、數學、解剖學、醫藥學、電腦學等等。而且科技進步很快,臨床使用的儀器,比如CT掃描,每年都會更換,使用的原理也不同,所以我每年備課都要重新整理一番。”
黃群雄舉例解釋,在臨床上使用放射性儀器治療癌症,“我們要計算得很精準,比如病人腦裡有一顆很小很小的瘤,你要用什麼角度進行輻射,都要經過認真計算,否則後果嚴重。”
漫漫科研路上,黃群雄最大的貢獻之一,是成功改善乳癌初期檢測的方式,通過計算乳房腺密度,提早發現與偵測乳癌的機會。“我們用乳房X線(mammogram)檢測病患的乳房腺密度,密度越高,患癌風險越大。這項研究我做了二十多年,現在還在繼續。”
然而,每次提到放射、輻射(radiation)這些字眼,大眾普遍並不持有好的觀感。因此,黃群雄也得學習風險溝通(risk communication),消除人們對輻射的偏見與誤解。
“風險溝通是我另一方面的研究,病人會擔心或懷疑,所以要花很長時間跟他們解釋。最重要是讓人瞭解,輻射有益處,也有風險,要怎麼去平衡。比如駕車,很方便,但也有碰撞的風險;輻射也一樣,但是我們會準確、正確地運用,做好品質保證,也有很好的法律管制,那麼風險就可以降到很低。”
黃群雄也常受邀到電臺、電視臺,為民眾解答關於輻射安危與放射醫療的疑惑。
為了讓溝通更順暢,他曾在大學執教期間,旁聽心理系、教育系等課堂,試圖理解人心惶惶的背後,是什麼心理機制在運作。
“我們會害怕輻射,是因為肉眼看不到。就像紫外線,也是輻射的一種,但我們需要曬太陽來維持健康,可當你暴曬時間過長,就會曬傷,甚至暈倒。”黃群雄說,這是他慣常使用的比喻。“雖然我們看不到輻射,但我們可以測量,我的專業就是測量輻射,判斷是否安全。”
時刻對世界保有好奇心
除了致力於科學普及,他也很重視新生代的培養。
2014年,黃群雄創辦東盟醫學物理學院(ACOMP),希望在這個區域栽培出更多業內人才。2017年,他成立了國際領導和指導計劃(International Leadership and Mentoring Programme),旨在培養年輕醫學物理學家的領導技能,參與者有來自非洲、拉丁美洲等文化背景相異的科學家。
“我的學生不只是在實驗室工作,不少人會晉升主管、經理等職位,也有人後來開了醫院或工廠,所以需要掌握領導能力。”黃群雄相信,掌握靈活應變與融會貫通的能力至關重要。“這是一門跨學科的專業,我們的眼光自然比較寬大,不給自己設限。”
超過30年教學生涯,看到學生學有所成,在政府單位和醫療機構等不同崗位發揮所長,是他感到最驕傲的事。
2018年,憑藉領導能力的展現、學術成果的突破,以及教育領域的貢獻,黃群雄榮膺國際醫學物理組織(IOMP)頒發的“居里夫人獎”(Marie Sklodowska-Curie Award),成為發展中國家首名且至今唯一得到這項殊榮的科學家。對他而言,這絕對是職業生涯最高的成就。
2020年,黃群雄收到來電,告知他榮獲“默迪卡獎”——馬來西亞最負盛名的獎項之一,旨在表彰於學術、教育、環境、科技等領域有傑出貢獻的國民,“我完全沒想到,還以為是詐騙,等到第三次我才理會這通電話。”
2022年,馬來亞大學授予終身榮譽教授的頭銜,讓他有機會繼續在象牙塔裡做研究。為什麼不退休?“知識很有趣,一個人必須時刻對世界怎麼運作這件事保有好奇心。”
他最喜歡聖奧古斯丁的名句:謙遜是一切美德的基礎。
“因為謙虛,你認知到有多少是你不知道的,所以我還會繼續到課堂旁聽,我也正在學習新東西,比如試圖搞懂怎麼拍TikTok影片。”他笑說。
“教育制度不應過於專業化、單向化”
為了更好地傳播有關輻射的正確資訊,黃群雄目前正向大學裡的社會科學與媒體系學習數碼新聞(digital journalism)。身在醫療科技領域,面對人工智能的迅速發展,他也正與法律專家合作,嘗試為臨床醫療過程使用AI所涉及的倫理問題找尋突破。
腳步從未停歇。
“我懂科學,我可以拿著測量儀跟你說這是安全的,但人們會害怕,而測量儀不能消解他們的害怕。今天,如果我跟大眾講解什麼是輻射,可以觸及的幅度有限,可是通過數碼新聞,我可以接觸到更多受眾。”
文學也是他熱愛的事,《哈姆雷特》裡的角色Horatio提醒他,智慧必須由謙卑來淬鍊;有時科學理論怎麼也想不通,是繪畫幫助他解開腦中的死結;科研生涯發佈數百篇論文,有不少是與歷史學家、人類學家等其他科系專家合作的成果。
因此,黃群雄一直在倡導,教育制度不應過於專業化、單向化,在理科和文科之間劃出一道清晰的分割線。
很多事情要解決,比如氣候變化,需要不同領域一起合作,跨學科合作。我們很少看到醫生、工程師、藝術家、語言學家一起坐下來討論,而這很重要。理科文科一起合作,才能打造一個可持續發展的未來。”
而他一直都是這麼實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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