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喜歡
我喜歡不攀比的自己。原本就不喜牽牛花,到處攀,上到樹,上到荒廢的屋頂,上到電線杆,看看攀得有多高。有一回,見到電線杆垂下枯乾一大片,是躁熱下這牽牛花吸不到水分,那一片枯白色有如變魔的白髮。不攀比就不成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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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豔羨別人的自己。他怎麼可以把文字寫得這麼巧妙,他是讀了多少書,人生閱歷了多少。知道他曾被那時代的人折騰——在牢裡被派洗舊式馬桶,又被打斷3根手指。他後來寫了一首詩,描寫街道許多美好的景物,然後重複地說暗下來暗下來,詩的最後很平靜地說——“不知原諒什麼,誠覺世事儘可原諒。”兩句話不煽情,只覺甚歉於他。毛尖的她怎麼眼也這麼尖,說出王家衛電影故事的減法——《花樣年華》4個人之間的事,電影只出現兩個人的臉孔。又說了沒有床戲的床,情慾減得只餘想像。
豔羨別人的多才多藝,而我也喜歡不太多才藝的自己,有一二就行了。多才多藝要有多力量多擔當,要保持高超,還要長久學習不倦。才疏體弱之下,吾志在小範圍,製造小快樂。
也歡喜擺在中等的自己。窮很可怕,因為天天想著錢。很富很富也可怕,因為天天也想著錢。中等的自己也想錢,想想一下就過去了——沒有想沒錢怎麼辦,也沒想錢生錢不夠多怎麼辦。
我喜歡慵懶的自己。喜歡舒國治“理想的下午”,也喜歡林燕妮曾經有個專欄名“懶洋洋的下午”,慵懶得隨性,即使張口打個極大的呵欠也不欠誰什麼。
現在呢,我喜歡不太老的自己,很老的將來是將來的事;年輕真的輕,輕飄飄就不見了。不太老的自己,沉澱了流金,閃著一點點光,看看是否還能做什麼是什麼。
(2)不多
不知道這樣的不多是不是不思長進,不知道這樣的不多也能活一輩子。
古經說:“讀書多身體疲倦。”吾這類血壓低眼皮重的更是。那時非常歡喜地訂了厚封面的“古文明之謎”,明白了一些人類的初始。這樣的精裝版要藏好,或許每年翻閱,或者三五年翻閱,或者……啊20年了也沒再碰。
那些詳讀《紅樓夢》的人真厲害,察覺人物的衣著與後四十回如何不一致,書中的考究那麼多——吃的、喝的、穿的。我沒能詳讀。前半部我最記得〈好了歌〉,從沒想到“好了”兩字拆了竟然有這麼多的意思。什麼什麼是“好”,又如何如何的“了”。最末一句——“世人都曉神仙好,只有兒孫忘不了,痴心父母古來多,孝順兒孫誰見了。”這一句是那麼真實,有人多言補加一句——“世人都曉神仙好,而今銀少人又老,一日如年難度過,不知今生何時了。”而書的後半部最記得那雪景,有道:“只落下白茫茫一片大地真乾淨。”前者〈好了歌〉是道人所說,而後者寶玉已出家。兩者所言,讓我想起所羅門說的——虛空的虛空。這樣的“乾淨”與“虛空”,比我這“不多”還要更少更少,已是無有了。
十幾二十歲最常讀的是張愛玲,白先勇的書也買了一本《臺北人》,(張與白都是紅迷),翻譯的書只記得一本梭羅的《湖濱散記》。三十幾歲後眼力越來越不行,什麼也鑽研不了,中了木心的那句話——什麼是生命,生命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
書讀少,不知該不該行萬里路?
旅遊頻繁的黃先生,而我外遊的次數十根手指數得完。羨慕他,於是問他:“現在最想去什麼地方?”以為回答是某個冷僻的景點,或是某個願景還未達。他說……他想去釣魚。又補上一句——去哪裡都一樣。我心想,地理位置景色都不一,怎麼會說都一樣。一樣的是什麼?——貧苦與富有、城市與村落、高山與大海……萬物萬種人,都是自己的身之外。
翻看自己的舊照片,十根指頭不到的景點,告訴自己不好貪心了,看過雪爬過山,城市與荒野,金髮與黑髮,看的都是生存之道,而我也活了。
一輩子不長,不多也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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