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聋人电召车司机疑移车风波遭柔摄政王随扈打伤,报警时又遭警方不当处理。案件凸显了身分位阶的权力不平等,更让人看见背后一大块制度缺失——无法口语沟通的聋人群体权益被执法机构漠视。
再扩大来看,一个人日常生活起居有那么多大小事,上学上班、看医生、银行开户头、到政府部门办事,聋人(Deaf)如何解决,又有多少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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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马来语、英语,手语就是手语
专访从语言谈起,“请问你们比的手语是英语还是马来语?或许先让我搞清楚一下……”
明明是一对一的访谈,我们坐成三角,受访者张伟义(Anthony Chong)是聋人,坐在我左侧,通译员林玉君(Lucy Lim)在右。我望向张伟义提问,他看着林玉君即时通译(interpret),用手语比画转述问题。轮到他回答,才比画几个动作,林玉君又开始即时口译,把手语动作化成英语解释给我。
“我们比的手语就是我们的母语。它不代表马来语、英语或华语。它本身就是一种语言。”张伟义与林玉君比的是“马来西亚手语”(Bahasa Isyarat Malaysia,BIM)。
把这两人三角对话中的手语,设想成任何一种外国语言就容易理解了,张伟义与我使用不同的语言,林玉君从中通译。他又补充,“(手语)不同的是语言和文字。口语英语可以直接书写成文字,但手语不能直接对应英文或马来文,比画2分钟的手语,得花更长的时间翻译成文字。”
遇到困难,没有得到平等看待
费些功夫了解聋人的语言,方能想像到聋人电召车司机被殴案,事主黄荣强在事发和报警时遇到难以沟通的问题。那好比不谙英语、马来语的外国人报警,警察听不懂却没想办法通译。可是,黄荣强不是外国人,他也是马来西亚公民,而且是被殴受伤的一方。没人提供他协助,没人尝试了解他的语言(手语),与他平等沟通。
“很多聋人遇到困难或难题时,通常会找教育程度高一点的聋人朋友帮忙。”张伟义忆述,“所以,这件事他们找上我。”他是马来亚大学第一位聋人博士(语言学),于2022年创办马来西亚聋人倡导与福祉组织(DAWN)。
黄荣强在首次报案后觉得警方草草结案,张伟义与他视讯沟通,按时序了解事发经过和报案过程,发现当中很多资讯缺漏,猜测有些程序并不正确。他觉得不应保持沉默,征得黄荣强的同意后,于5月30日以DAWN组织名义发出文告公开这件事。
起初,黄荣强非常害怕。张伟义能够理解,聋人和其他身障群体在社会上长期处于弱势,知道公开了也不会得到帮助。但他安慰黄荣强不必担心,并联络其他身障权益倡议组织,给予他最大支持。
发出文告后,张伟义也收到很多聋人朋友的电邮、简讯回馈,赞赏他表现。“我才知道,原来很多人都有类似经历,最后都被扫进地毯里。”
面对不公,为什么聋人会找聋人帮忙?
遇到问题,听人找YB(Yang berhormat,指人民代议士),聋人呢?“找Anthony。”张伟义比完,林玉君口译出“Anthony”后,大伙哈哈哈笑了出来。
不该笑的。聋人倾向找聋人帮忙,是因为聋人与听人无法良好沟通。而他们找更高学历的聋人求助,是相信对方知道找哪些适合的单位解决问题,争取权益。
“虽然听人也有比较好的知识背景,但他们往往只是听,没有真正做些什么来协助聋人。”张伟义表示,聋人朋友更愿意找他,不是因为教育程度高,而是他会付诸行动,帮他们争取和维护利益。
早在2008年,政府就立定《身障人士法令》(Akta OKU 2008),明文规定马来西亚手语是聋人的官方语言。法令第30(3)条文写明,政府与私人领域在公务上,应接受和促进使用马来西亚手语、点字(Braille)、辅助与替代式沟通,以及身障人士选择的其他无障碍的沟通媒介、模式和形式。
张伟义感受不到《身障人士法令》的约束力,认为那只是一只无牙老虎。聋人和身障群体都没有感受到这片土地上的公平与正义,很多官方单位视他们为少数、弱势群体。他感觉被当作“下等人”(subhuman)对待,比一般马来西亚公民低等。
“他们抱持‘关我们什么事?’的态度。”他很遗憾,“很多人赞叹马来西亚没有天灾人祸,很美好。事实并非如此,很多聋人、身障群体一直默默承受不公,又无能为力。”
给予的不是我逼切需要的──看不见聋人的真正需求
张伟义指出,政府给予身障群体的资源与福利多为经济援助,但很多并非真正所需。例如教育,政府单方面决定何种教育才是适合身障群体,没有听取他们的意见。以聋人为例,求学非常困难,成绩不好就找不到工作,是因为聋人不努力读书,还是政府没有好好提供适合他们的教育体系?
再谈亲身经历,他到政府医院看诊,即便已事先告知自己是聋人,听不到系统叫号和喊名字,最后还是干等了两三小时。当他前去柜台询问,护士却说:“我早就喊你的名字Anthony Chong了。”
与医生、护士沟通时,通常不多加解释就替聋人病人决定方案。就算是开刀,医护人员也没有详细讲解风险和副作用。“他们好像认为‘你是身障人士,不用知道太多’,只要告诉你怎么做对健康有益就够了。”
一般上,张伟义要求医生用文字书写来沟通。有次血压过高,医生不知是不是觉得他的语文程度不高,没详细写,只写了短短3个字“Awak kurang garam”。“回到家我告诉妈妈,医生说我血压高,盐分不足。”妈妈说不是,医生是要他降低盐分摄取,kurangkan garam。
就算用文字沟通,一个文法错误,可能导致生死两极的状况。其实,只要多站在聋人立场设想,就能替他们减少很多困难。
自我倡议,自我发声,捍卫自身权益
2022年,张伟义创立DAWN。我国其实已有很多聋人协会,但大部分关注福利问题,例如协助找工作。“在DAWN,我们提倡聋人群体的权益,因为我们也是马来西亚的公民,我想让聋人知道自身权益,懂得保护自己。”
Self advocacy,自我倡议,自我发声。张伟义相信,当聋人掌握法律知识,清楚政策制定,了解自身权益,就能促进讨论,争取更好的结果。“只靠聋人群体也是不够的,我们还要结合其他身障群体的力量。”
“如果我没出过国,就不会在这里接受你的采访了。”大约20年前,张伟义第一次到美国参与Deaf Way Conference(聋人之路大会),体验到真正聋人友善的环境。“我问他们,你也是聋人吗?‘不是,我是听人,但我会比手语。’”那次经验非常特别,不管听不听得到,人人都在比手语,做足脸部表情,是非常包容的环境。
“吉隆坡是一座大都会,有双峰塔这些世界最高的建筑物。”他比画这段手语时相对用力,甚至发出声音,“可是光鲜亮丽的城市背后,身障、弱势群体一直都被忽视。”
“Nothing About Us Without Us”,他提出身障群体著名的标语,意思是“没有我们的参与,不要替我们做决定”。政府要拟定任何政策,都应纳入身障人士意见,一起讨论才会进步,否则那个政策注定无用。在马来西亚,聋人读写能力不高,对法律、权益不够了解,又怎么参与政策制定?
10年前,张伟义再次赴美,在世界第一所专为聋人和弱听学生而设的高立德大学(Gallaudet University)修读聋人研究硕士学位。聋人之间相互辩论、讨论,分享知识,非常热络,下课了也不愿离开。美国的生活让他体验到,那是以聋人权益为出发的友善环境。在马来西亚,聋人则像被视为慈善援助的对象,毫无权益可言,只是竭尽所能生存下来。
“所以,DAWN成立是为了教育和提升聋人群体自我倡议,要了解法律和自身权益。”
聋人面对的普遍偏见、歧视
张伟义强调,手语也像口说语言,有不同语系。讲日语的无法和讲马来语的沟通,日本手语和马来西亚手语也互不相通。若去日本,见到当地聋人,他也和一般听人一样,只能靠简单的肢体动作和脸部表情表达吃、喝等简单词汇。
(二)聋人≠聋哑≠听障
很多人以为聋人没有声音,中文媒体和一般民众常用“聋哑人士”统称。大错特错!聋人其实有喉头(voice box),能发出声音,并非哑巴。
张伟义解释,聋人群体有独特的文化、社群和语言特征,聋人、大写“Deaf”代表了身分认同和文化标签。因此,指涉聋人这一特定群体时,请别用听障(hearing impaired)人士或聋哑人士(deaf-mute)统称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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