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学问,做田调,让我学会聆听,学会接受,改变脾气和性情,也改变整个人生态度。”
年轻时自觉是个愤青,有着所谓知识分子的一股自傲,后来因缘投入本地华人籍贯文化研究,带着学生走入乡村小镇,探访古迹与庙宇,跟安哥安娣打交道挖史料,慢慢地,人也变得温和有耐心。安焕然感叹,做学问也是一趟学习做人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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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新纪元大学学院中文系教授的他说,在知识储备以外,做文化研究,做田野调查,最重要有三法:能走、能睡、能吃;“能”,其实就是学会接受。

报道:本刊 李淑仪
摄影:本报 陈世伟、受访者提供
投身大马华人籍贯研究的契机,始于2001年。
在潮州籍的郑良树教授牵线下,柔佛潮州八邑会馆与高教学府合作,展开“搜集柔佛潮人史料合作计划”。回忆当初,安焕然坦言接下这份任务时,心里有些胆怯,毕竟课堂上关于口述历史、田野调查的理论,此前从未有实践的经验。
“万事起头难,我们走了很多冤枉路,”曾因助理拨电过于频繁而被对方盖电话,也曾因不谙潮州话而受阻,“慢慢从这些磨合中学习。”
毕业于台湾成功大学历史系,深受当地80年代乡土研究风气影响,尤其是台湾历史学者何培夫执教的古迹维护课,让他意识到乡土教育普及化的重要性。“我们每年都有古迹巡礼,学长姐带着我们骑脚车看古迹。”
为了培训学生支援、接班史料采集的工作,时任南方大学学院中文系教授的安焕然,将“古迹巡礼”挪进新山,成为系上品牌活动。
“后来学生自己走,去了印度庙、锡克庙、清真寺,做很多跨文化的活动,整个古迹巡礼已经远远超越原先对潮州人的研究,也带起一些风气。”
田调有三法:能走、能睡、能吃
寻根溯源是一趟艰难的跋涉,安焕然总这么说。
每次带学生走入乡镇田调,他就像是老父亲般,叮嘱学生他多年领悟出来的田调三法:能走、能睡、能吃。
能走与否,无关速度,“而是耐走,常常我们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不是没试过,走到天黑,正要结束行程,村民突然告知远处有个重要墓碑,“我们还是得去看看。”
体力很重要。要有好体力,在他看来,前一晚的睡眠必须充足,才能养精蓄锐。但出门在外,不是每件事都会发生在掌控之内。这些年带学生出行,住过当地居民预订的豪华酒店,也无意闯过烟花柳巷,“我们只好让男生轮流睡来守门,这样的日子我们也有过。所以要去接受,不管再好再恶劣的环境,你都要能睡,第二天才有充分的体力。”

在餐桌上,也相当考验一个人的接受度。
“乡下嘛,安哥安娣会请你吃饭,问你好不好吃,要说好吃,问你加不加饭,一定要加饭,你要学会去吃,要去接受不同的口味。”往往等到添饭后,安哥安娣越聊越兴起,许多发现就这样蹦出来了,“那才是精彩的地方,所以你要跟他们做朋友。”
田野调查是一场持久战,最怕抱有功利心,只想快速得到资料便匆匆离开。安焕然说,这是行不通的。“你需要浪费很多时间和精力,但都是值得的,冥冥中会有很多回馈。”

学会聆听与接受
回馈除了反映在体重,他不忘自嘲,也体现在性情上的转变。
“我以前很凶,批判意识很强,脾气暴躁,可是你听这些安哥讲话,他明天来还是会重复同样的话,你要有耐心去听他们讲,就算他说错了,可以慢慢引导他,不需当场拆穿他。当你学会聆听,学会接受,整个人生态度也改变了。”
回馈有时必须先有施予,换取信任,才会有来有往。
“有时村民会拿族谱来请教我们,就帮他们看。”有次,峇株巴辖有一家人告知,原先有条路名写着他们家爷爷的名字,后来换成“Jalan Sekolah”,“我们就帮他们找,找到一排店屋挂有的旧执照上写的是旧路名,拍照登报后,他们拿去申请,把旧路名换回来,最后成功了。”
“人家会信任,是因为我们有帮忙,所以他们不时就来提供资料。”
回馈有时也体现在,打破自己给自己的束缚后,世界变得更宽广了。
安焕然原本无法接受擂茶的味道,却在多次走进河婆客家村,被村民带去吃擂茶,“一次还得吃两碗,”他笑说,吃着吃着也喜欢上这道料理。
这些种种让他想起自己与父亲的关系,想起自己在年少气盛时留下的遗憾。
“那时我不珍惜,当你要去对话时,已经没机会了。可是在跟这些安哥谈天,你不一定认同他们,但通过聆听,通过吃饭,原本不能接受的东西也可以去接受了。这些东西里面,它是可以化解很多事情的。”
与父亲的碰撞
安焕然的父亲,是他口中的“老左”。来到求学的年纪,父亲把他送入华小、独中,毫不犹豫。在家里,父亲订购中国连环图图册、香港《儿童乐园》刊物,让安焕然在一个大中华文化气息浓厚的氛围长大。
同时,他也遇到一些人,给了他不同的滋养。比如一名潮州籍绘画老师,擅长油画和水墨画,画的却是本土景物,“画渔村,画马来乡间。他也带我们去橡胶园写生,耳濡目染了他对乡土的关怀。”中学时,他阅读新马会馆史研究先驱吴华的报章专栏,“他写地方掌故,写新山最早的行人桥,那些剪报我都还收着,是我对乡土教育的启蒙老师。”
后来,他远赴台湾升学,碰到民主化浪潮翻涌而来,“冲击很大”。
那是在1987年台湾解严之后,野百合学运跟着爆发,“学长姐都有参与,我跟他们走得很近,感染那种氛围。”民主化运动也带动台湾乡土教育的崛起,“那时有很多新理论,新的落实,用脚跟踏实地走出去。”
期间,他没有中断与父亲的书信往来。“在父亲晚年,我和他是有冲突的。父亲觉得我越来越在地,而不认同大中华主流论述,他说我的变化让他伤心。”
考入研究所首周,传来父亲患病的消息。两人的隔阂未及消除,父亲便离世了。母亲整理父亲遗物,翻出他的日记,“我边看边落泪。是一部生命史。父亲有他的理想,离世前,他希望可以去天安门。”安焕然开始反思,“不应该跟他吵架,而是要去了解他的心境,他在中国出生,对中国有情感,你不能用自己的经历去看父亲的人生。”
历史系出身的人,不会陌生中国历史学家钱穆的那句话:对历史要有温情与敬意。可真要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才会有更深刻的领略。
保持距离,多去比较,才看得清自己
在马来西亚研究华人文化,似乎也逃不掉大中华与本土之争的论述。但两者真是冲突的吗?
“最后我慢慢理解,这是不冲突的,当我们对研究对象怀有温情与敬意,我们要把握的是历史情境和脉络。我们要去爱双脚踩着的土地,不好太离地,但有些脉络也是切不断的。纵然你未必认同我父亲那套价值观,可为什么不能对话呢?”
寻根溯源是一段痛苦的经历,他又说。
后来,安焕然将《星洲日报》的专栏名称取为“边缘评论”,提醒自己要跟主流论述保持距离。所谓的“边缘”不含悲情色彩,而是充满自觉。“边缘其实很宽大,那里才最精彩,你的视野也会不同。”
在学术上,“边缘”的意识也提醒他跟自己保持距离。身为海南人的他,先做潮人研究,再做客家人研究,最后才做海南人研究,并在今年出版《海洋与南洋:海南人的历史与文化》。他并不认同,什么籍贯的历史非得由该籍贯的学者来撰写。“我希望这本书可以让更多非海南学者参考、交流。保持距离,多去比较,才看得清自己。”


若要给年轻学者一些提醒,他会这么说:
第一、不要太功利,要跟村民做朋友,要帮助他们,知识与人脉是做学问的两本存折;
第二、过程中,不好引导研究对象说出符合自己心中的答案,这是常见的学术误区;
第三、不要只去一个地方,就一直待在同个地方。研究对象有其生命史,要走入他的历史情境,把握他的历史脉络。
他也认为,年轻人的多语能力,以及对网络科技的掌握,将是他们的优势。在知识储备与技能掌握以外,安焕然说得最多的,始终是心态。
“做学问是一种人生体悟,你要走过去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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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学者安德烈·马尔罗(André Malraux)在《想象的美术馆》(Le Musée Imaginaire)中提出了“无墙的美术馆”概念。不禁令人思考,当艺术融入日常,是否能与生活产生新的化学反应?
本地艺术家陈厚玏选择在安邦住宅区里创办 Lai Lai Art 工作室,时不时邀请艺术家前来设展。此次更打造名为《大地与河流的精神(Spirit of Land and River)》的壁画,试图打破大众对艺术的刻板印象。
“很多人想起艺术觉得很遥远、很高级,但其实生活里充满艺术。”
报道:本刊 陈星彤
摄影:本报 苏思旗
离开高速公路,驶入雪兰莪安邦的公园社区。先是经过菜市场、运动广场、小学……由本地艺术家陈厚玏(Alice Chang)经营的 Lai Lai Art工作室,就在这充满生活气息的住宅里。
今年58岁,来自彭亨的她自小在而连突(Jerantut)的稻田间度过童年,“我跟我婆婆长大,稻田里很多鸟,所以我最喜欢画鸟。”从有记忆以来,她对美术有极大的兴趣,但因家境不允许,沙子是大自然给予她的最佳画笔。
中学毕业后,她离开家乡到城市找工作,但都不是与艺术相关。陈厚玏到过日本旅行社打工,也曾创业卖包。直到2009年,陈厚玏才决心投入艺术领域,“上一代说画画赚不到钱很难生活,所以到我结婚了才开始画。”
她先从油画开始,再到马赛克雕塑创作。谈到她最为众人所知的雕塑品,就是鬼仔巷的“小姐”雕像。她采用几百件的瓷器改造,赋予被遗弃的碗碟全新的生命。
问起为何开始马赛克雕塑创作,她说,为了疗愈内心。

玻璃碎片变艺术装置
接连两年,陈厚玏在2018年到意大利的布雷西亚(Brescia)和米兰(Milan)举办个展。但后期因工作过于繁重,身心俱疲。某一次,她知道一位苏格兰朋友热衷马赛克艺术,向对方了解后,上网自学。
马赛克是一种镶嵌及装饰艺术,超过3000年历史。最初盛行于美索不达米亚一带和古希腊,较后基督教徒以艺术为表达信仰的方式,在教堂墙壁上以小石块或有色玻璃拼成画面。这种盛行于欧洲的艺术,彩色玻璃和珐琅是普遍使用的镶嵌材料。
在一次巴塞罗那的旅行中,她看见当地运用玻璃碎片装饰庭院和制作家具,联想到日常厨房里不小心打碎的碗碟。
“扔掉这些漂亮的花纹碎片很可惜,我想是否可以透过水泥把玻璃碎片镶嵌在雕塑上。”透过旧材料升级改造,陈厚玏为艺术创造新生命。




走入Lai Lai Art画廊,除了有马赛克雕塑品,墙上挂着一幅幅油画。其中,不难发现她的创作中,充满了大象。喜欢大象的原因,她说跟孩子的出生有关。
“我第一个儿子出世的时候,我唱了很多大象歌,在我脑袋里头有很多大象。”此外,她发现大象照顾幼儿的方式跟人类相似,怀胎24个月、细心呵护,给予无条件的爱。当时作为新手妈妈的她,为此感到共鸣。带着这样的情感,她把大象注入创作中。

废弃物重生 身体力行投入环境保育
“这是我在本地餐厅拿到的碗碟碎片。有的碗碟从中国运来发现碎了,老一辈不舍得丢,但轮到第二代经营,就会清理掉。他们知道我在做永续艺术(sustainable art),就会把碎片给我。”
踏入工作室,架子上一箱箱都是陈厚玏收集来的碎片。打开一个约80公分高的黑色塑料桶,满满的白色碗碟碎片。
“这些碎片来到我这里就是这个样子,我还在想怎样运用它们。”有的碎片,是她旅游期间收集的,“这个来自意大利,商家切出形状后,陶瓷成了碎片没用了,我会去拿。”
问及其中是否有最特别的,她摇摇头:“没有最特别的,因为每个都是独一无二的。”
除了制作马赛克雕塑,这里也是她创作油画的空间。一手拿起油画用的调色盘,实则是家私工厂不要的木板。陈厚玏在日常和工作中,身体力行,投入环境保育。


“如果我们每个人都能够做一点,把这个讯息传下去,就会更多人来参与(环保),毕竟我们制造太多垃圾。”



在创作中注入马来西亚元素
除了环境保育,在陈厚玏大多数的作品中带有丰富的马来西亚色彩,像是名为《3 Graces of Malaysia》的装置艺术品。
2021年,为迎接我国64周年国庆,她从意大利雕塑家安东尼奥·卡诺瓦(Antonio Canova)的经典雕塑《三美神》(The Three Graces)取得灵感。制作3个怀孕妇女的雕像,命名为Siti、Ah Lian 和 Shanti,代表马来西亚不同族群的女性。

每一个雕塑都穿上了以玻璃拼贴制成的传统服饰,细致而独特。
“世界上多厉害、多有名的人,都是从妈妈的肚子出来的,是不是?”陈厚玏认为,女性在社会中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她们是无名英雄,默默地支撑着家庭与社会。
另外,她也时常加入濒临绝种的马来亚虎(Malayan Tiger)在创作里头,一如这一次的社区的壁画。

马来亚虎壁画拉近社区与艺术的距离
陈厚玏邀请英国艺术家爱丽丝·斯坦索普(Alice Stainthorpe),共同创作的壁画,名为《大地与河流的精神(Spirit of Land and River)》。
壁画分为两个部分,上方有一条鱼,底下有8只马来亚虎。
“民间有舞龙舞狮,我们这个是‘舞鱼’,而且画出了剪纸的感觉,这是华人很值得传承的艺术文化。”若仔细观察,8只老虎的花纹都不一样,“除了让人们关注野生动物,花纹的不同代表什么种族都可以一起。”而壁画使用鲜明颜色,象征我国各大民族汇集而成的多元文化。


斯坦索普在成为全职艺术家前,曾在我国担任英文老师,“我最开始来到这里教书与旅行,周末会到处画壁画、探索城市。”她的作品散落在鬼仔巷和中央艺术坊两处,但这里的壁画面积最大。
从远处看,8只老虎富有动感,仿佛跟随“舞鱼”跳耀,同时带有节日氛围,“我在设计时选择了游行队伍的概念,因为这样更有节庆氛围,也能呈现更多动感。
但这不仅仅是一幅壁画那么简单,而是陈厚玏用作拉近社区与艺术距离的第一步。
艺术没有那么遥远
“很多人想起艺术认为很遥远、很高级,但其实生活里充满艺术。”她认为,像是在晚餐时布置餐桌,摆放菜肴也是艺术。
这幅开放式的壁画,就是要让路过的居民有机会接触艺术。
“艺术不只在画廊里,不需要拿着酒杯欣赏。”在完成壁画的过程,社区居民乘坐摩托车经过,会伸出拇指比赞,表示鼓励,“每个人都懂得欣赏美,只是美没有出现在他们的面前罢了。”
陈厚玏鼓励社区民众在闲暇时,来Lai Lai Art 欣赏不同主题的艺术展。即便穿拖鞋也没关系,因为艺术可以很亲民。她笑着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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