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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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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 11:30am 07/08/2024

安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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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调查

文史研究学者

史料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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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调查

文史研究学者

史料采集

文史研究學者安煥然/做學問是一段體會人生的路

报道:本刊 李淑仪 摄影:本报 陈世伟、受访者提供

“做學問,做田調,讓我學會聆聽,學會接受,改變脾氣和性情,也改變整個人生態度。”

年輕時自覺是個憤青,有著所謂知識分子的一股自傲,後來因緣投入本地華人籍貫文化研究,帶著學生走入鄉村小鎮,探訪古蹟與廟宇,跟安哥安娣打交道挖史料,慢慢地,人也變得溫和有耐心。安煥然感嘆,做學問也是一趟學習做人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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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新紀元大學學院中文系教授的他說,在知識儲備以外,做文化研究,做田野調查,最重要有三法:能走、能睡、能吃;“能”,其實就是學會接受。

安煥然提醒,要對研究對象保有溫情與敬意,以理解取代批判,把握歷史情境和脈絡。

報道:本刊 李淑儀
攝影:本報 陳世偉、受訪者提供

投身大馬華人籍貫研究的契機,始於2001年。

在潮州籍的鄭良樹教授牽線下,柔佛潮州八邑會館與高教學府合作,展開“蒐集柔佛潮人史料合作計劃”。回憶當初,安煥然坦言接下這份任務時,心裡有些膽怯,畢竟課堂上關於口述歷史、田野調查的理論,此前從未有實踐的經驗。

“萬事起頭難,我們走了很多冤枉路,”曾因助理撥電過於頻繁而被對方蓋電話,也曾因不諳潮州話而受阻,“慢慢從這些磨合中學習。”

畢業於臺灣成功大學歷史系,深受當地80年代鄉土研究風氣影響,尤其是臺灣歷史學者何培夫執教的古蹟維護課,讓他意識到鄉土教育普及化的重要性。“我們每年都有古蹟巡禮,學長姐帶著我們騎腳車看古蹟。”

為了培訓學生支援、接班史料採集的工作,時任南方大學學院中文系教授的安煥然,將“古蹟巡禮”挪進新山,成為繫上品牌活動。

“後來學生自己走,去了印度廟、錫克廟、清真寺,做很多跨文化的活動,整個古蹟巡禮已經遠遠超越原先對潮州人的研究,也帶起一些風氣。”

田調有三法:能走、能睡、能吃

尋根溯源是一趟艱難的跋涉,安煥然總這麼說。

每次帶學生走入鄉鎮田調,他就像是老父親般,叮囑學生他多年領悟出來的田調三法:能走、能睡、能吃。

能走與否,無關速度,“而是耐走,常常我們一走就是好幾個小時,”不是沒試過,走到天黑,正要結束行程,村民突然告知遠處有個重要墓碑,“我們還是得去看看。”

體力很重要。要有好體力,在他看來,前一晚的睡眠必須充足,才能養精蓄銳。但出門在外,不是每件事都會發生在掌控之內。這些年帶學生出行,住過當地居民預訂的豪華酒店,也無意闖過煙花柳巷,“我們只好讓男生輪流睡來守門,這樣的日子我們也有過。所以要去接受,不管再好再惡劣的環境,你都要能睡,第二天才有充分的體力。”

多年研究,安煥然自己領悟出來的田調三法是:能走、能睡、能吃。安煥然帶領學生田調。(圖取自受訪者臉書)

在餐桌上,也相當考驗一個人的接受度。

“鄉下嘛,安哥安娣會請你吃飯,問你好不好吃,要說好吃,問你加不加飯,一定要加飯,你要學會去吃,要去接受不同的口味。”往往等到添飯後,安哥安娣越聊越興起,許多發現就這樣蹦出來了,“那才是精彩的地方,所以你要跟他們做朋友。”

田野調查是一場持久戰,最怕抱有功利心,只想快速得到資料便匆匆離開。安煥然說,這是行不通的。“你需要浪費很多時間和精力,但都是值得的,冥冥中會有很多回饋。”

安煥然提醒,要對研究對象保有溫情與敬意,以理解取代批判,把握歷史情境和脈絡。
學會聆聽與接受

回饋除了反映在體重,他不忘自嘲,也體現在性情上的轉變。
“我以前很兇,批判意識很強,脾氣暴躁,可是你聽這些安哥講話,他明天來還是會重複同樣的話,你要有耐心去聽他們講,就算他說錯了,可以慢慢引導他,不需當場拆穿他。當你學會聆聽,學會接受,整個人生態度也改變了。”

回饋有時必須先有施予,換取信任,才會有來有往。

“有時村民會拿族譜來請教我們,就幫他們看。”有次,峇株巴轄有一家人告知,原先有條路名寫著他們家爺爺的名字,後來換成“Jalan Sekolah”,“我們就幫他們找,找到一排店屋掛有的舊執照上寫的是舊路名,拍照登報後,他們拿去申請,把舊路名換回來,最後成功了。”

“人家會信任,是因為我們有幫忙,所以他們不時就來提供資料。”

回饋有時也體現在,打破自己給自己的束縛後,世界變得更寬廣了。

安煥然原本無法接受擂茶的味道,卻在多次走進河婆客家村,被村民帶去吃擂茶,“一次還得吃兩碗,”他笑說,吃著吃著也喜歡上這道料理。

這些種種讓他想起自己與父親的關係,想起自己在年少氣盛時留下的遺憾。

“那時我不珍惜,當你要去對話時,已經沒機會了。可是在跟這些安哥談天,你不一定認同他們,但通過聆聽,通過吃飯,原本不能接受的東西也可以去接受了。這些東西里面,它是可以化解很多事情的。”

與父親的碰撞

安煥然的父親,是他口中的“老左”。來到求學的年紀,父親把他送入華小、獨中,毫不猶豫。在家裡,父親訂購中國連環圖圖冊、香港《兒童樂園》刊物,讓安煥然在一個大中華文化氣息濃厚的氛圍長大。

同時,他也遇到一些人,給了他不同的滋養。比如一名潮州籍繪畫老師,擅長油畫和水墨畫,畫的卻是本土景物,“畫漁村,畫馬來鄉間。他也帶我們去橡膠園寫生,耳濡目染了他對鄉土的關懷。”中學時,他閱讀新馬會館史研究先驅吳華的報章專欄,“他寫地方掌故,寫新山最早的行人橋,那些剪報我都還收著,是我對鄉土教育的啟蒙老師。”

後來,他遠赴臺灣升學,碰到民主化浪潮翻湧而來,“衝擊很大”。

那是在1987年臺灣解嚴之後,野百合學運跟著爆發,“學長姐都有參與,我跟他們走得很近,感染那種氛圍。”民主化運動也帶動臺灣鄉土教育的崛起,“那時有很多新理論,新的落實,用腳跟踏實地走出去。”

期間,他沒有中斷與父親的書信往來。“在父親晚年,我和他是有衝突的。父親覺得我越來越在地,而不認同大中華主流論述,他說我的變化讓他傷心。”

考入研究所首周,傳來父親患病的消息。兩人的隔閡未及消除,父親便離世了。母親整理父親遺物,翻出他的日記,“我邊看邊落淚。是一部生命史。父親有他的理想,離世前,他希望可以去天安門。”安煥然開始反思,“不應該跟他吵架,而是要去了解他的心境,他在中國出生,對中國有情感,你不能用自己的經歷去看父親的人生。”

歷史系出身的人,不會陌生中國歷史學家錢穆的那句話:對歷史要有溫情與敬意。可真要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才會有更深刻的領略。

保持距離,多去比較,才看得清自己

在馬來西亞研究華人文化,似乎也逃不掉大中華與本土之爭的論述。但兩者真是衝突的嗎?

“最後我慢慢理解,這是不衝突的,當我們對研究對象懷有溫情與敬意,我們要把握的是歷史情境和脈絡。我們要去愛雙腳踩著的土地,不好太離地,但有些脈絡也是切不斷的。縱然你未必認同我父親那套價值觀,可為什麼不能對話呢?”

尋根溯源是一段痛苦的經歷,他又說。

後來,安煥然將《星洲日報》的專欄名稱取為“邊緣評論”,提醒自己要跟主流論述保持距離。所謂的“邊緣”不含悲情色彩,而是充滿自覺。“邊緣其實很寬大,那裡才最精彩,你的視野也會不同。”

在學術上,“邊緣”的意識也提醒他跟自己保持距離。身為海南人的他,先做潮人研究,再做客家人研究,最後才做海南人研究,並在今年出版《海洋與南洋:海南人的歷史與文化》。他並不認同,什麼籍貫的歷史非得由該籍貫的學者來撰寫。“我希望這本書可以讓更多非海南學者參考、交流。保持距離,多去比較,才看得清自己。”

新紀元大學學院中文系教授安煥然撰寫的新書《海洋與南洋:海南人的歷史與文化》,由馬來西亞海南會館聯合會出版。
安煥然將2000年至2006年於《星洲日報》撰寫的專欄文章集結成《古代馬中文化交流史論集》,由南方學院出版社出版。十多年後,在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的協調下,馬來西亞工藝大學與青城出版社分別將該書翻譯成英文及馬來文版,並於今年面市。

若要給年輕學者一些提醒,他會這麼說:

第一、不要太功利,要跟村民做朋友,要幫助他們,知識與人脈是做學問的兩本存摺;

第二、過程中,不好引導研究對象說出符合自己心中的答案,這是常見的學術誤區;

第三、不要只去一個地方,就一直待在同個地方。研究對象有其生命史,要走入他的歷史情境,把握他的歷史脈絡。

他也認為,年輕人的多語能力,以及對網絡科技的掌握,將是他們的優勢。在知識儲備與技能掌握以外,安煥然說得最多的,始終是心態。

“做學問是一種人生體悟,你要走過去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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