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很迷戀馬鈴薯和雞這個組合的菜。以前做的時候,總是會下很多黑醬油,今天做的時候,反而不下了,換了一個方式來醃製雞肉,味道反而更上一個層次。
不知道為何,烹煮這道菜的時候,腦海裡一直浮現周深演唱的〈家後〉。我對閩南歌有說不出的喜愛。喜愛它可以大喜大悲,喜歡它可以溫柔而哀怨。這很像讀婉約詞,還要是柳永的。當這馬鈴薯雞出鍋的時候,秀色可餐,淡濘細香明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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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雞肉不難,難在如何選購和做馬鈴薯。剛剛吃的時候就吃到了外圍都熟透,就是中心還不太熟的馬鈴薯。心中不免有小小的遺憾。但買馬鈴薯也是有講究的,如果要做得爽口好吃,要買那種大個頭的,我在NSK買的,掛著大大的“土豆”兩個字。我印象中不是美國來的,也許是中國的?不確定。
說起“土豆”這二字,多年前我曾批評電臺DJ用了很不在地的說法來介紹我從小熟悉的馬鈴薯。後來,我到吉隆坡,聽到有人稱我的馬鈴薯為荷蘭豆,再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馬鈴薯漸漸退出生活的舞臺,荷蘭豆依然在粵語圈裡盪漾,土豆則成為大家耳熟能詳的土豆了。
我想起張大春的《認得幾個字》。這本書講的都是那些已經不再提起或者使用的字,讀後,原來連字和詞都有它們的生命週期,像極了人的生命。曾經幼稚過,曾經年少風華過,曾經氣盛過,後來漸漸步入暮色,然後老了,然後漸漸被人遺忘。
有人問我,為什麼喜歡文學,喜歡創作?我想,喜歡寫作的人,除了喜歡分享之外,更重要的原因還在於有意識或是無意識地跟現實環境的遺忘做抵抗吧!尤其是在馬來西亞,身為華人,你所謂的華文/華語文學,在國家文化政策當中始終是不存在的幽靈,你如果不願意使用國文(馬來文)書寫,選擇了馬來文以外的語文創作,其實已經是在抵抗主流敘述了。但這是國家意識形態下的不得已狀況,在我則沒有那麼大的家國情懷,我抵抗的是不願意被歷史所遺忘。
至少,我死後,我有作品留下。慶幸的是,37歲當下我就沒有了呼吸,肉體不在,我的精神依然留在我那3本作品中。在圖書館也罷,在網絡的汪洋中也罷,至少我的文字證明了我的存在。馬鈴薯這個名詞則不同,它過去被稱作馬鈴薯時被人們吃了或者腐爛了,就從此消失,然後隨著稱它作馬鈴薯的人逐漸老去、死去,這個名詞被其他名詞代替之後,如果我也死了,馬鈴薯這個名稱就從世界上消失了。
這道菜,我吃完就覺要做好這個簡單又味道濃郁的組合實在考驗人啊!但別害怕,因為做法真的簡單。首先,把馬鈴薯的皮給刨掉。刨刀要小心使用,小時候我因為沒有注意,一不小心就把手皮給刨掉了,那是很血腥的畫面,血淋淋的大紅,我看著自己流血,靈魂彷彿出竅了片刻,回過神來,我便大哭,因為痛。所以拿起刨刀時,這個過去的畫面都會在我眼前浮現。
刨掉了馬鈴薯的皮,你就要像動畫《Sausage Party》的第一幕那般,將馬鈴薯切丁,泡在水中片刻,接著將鍋子燒熱,加油,待油溫拉高,微微冒煙,再將濾掉水的馬鈴薯置入鍋中轉中火煎,約莫5分鐘後,馬鈴薯就會慢慢地轉色為焦。這時空氣中也會聞到一股炸薯條的味道,好啦,別猶豫去翻面,要冒著被油濺到的危險,敢敢地翻面,再煎個5分鐘,隨後起鍋,放涼。
與時光同行的是,你的雞肉,我建議城市人不要買一整隻雞,如果只是你和愛侶兩人,兩個全雞腿讓NSK或是巴剎的小販斬成小塊即可。你可以選用手扎花或是李錦記的醬油醃製,約莫15分鐘,馬鈴薯起鍋後,把同步切好的薑絲先爆香,接著把雞腿肉放進鍋裡煎至焦黃。
焦黃、焦香總是誘人,再把邊角已經焦黃的馬鈴薯倒入鍋中,滋滋滋的聲響爆開,彷彿做愛時的啪啪聲。孔老夫子說的,食色性也。愛食者,必然貪吃也。姜的味道、馬鈴薯的味道、醬油醃製的雞肉的味道混合,再添入少許蠔油,翻炒,加入一茶匙白糖,翻炒,再加入半杯水,鍋蓋蓋上,燜!
等的時間很浪費,我通常會掃地,煲水,但絕對不會發呆。再不然就是把用過的碗碟廚具趕緊洗一洗,有時洗得起勁會誤以為自己是個星級酒店的大廚。但大廚怎麼會煮那麼家常的菜呢?可是,人人到館子裡,都說要找家常味,也不知道是館子的豪華貶值了,還是家常菜升級成豪華菜單裡的昂貴佳餚了。總之,有些味道和馬鈴薯的名字一樣,吃著吃著,雖然都是同樣的味道,有些更淡了,有些或許更重口味了,但吃的就是一種記憶情懷。鍋氣大概也是如此玄幻的東西吧?我猜。
等水蒸發,湯汁收縮濃稠,這時可以加一點黃酒。我拿的是親家母多年前送給我,我一直覺得它壞了的黃酒。有時是五糧液,有時是瀘州老窖,有時是臺灣的茅臺。那瓶買回來用過一次就被我嫌棄的花雕,晾著晾著,塵埃已經佈滿它的身上,卻不曉得酒香是否更加濃郁了呢?
馬鈴薯雞起鍋時,我望向了天邊的斜陽雲彩。這時的背景音樂已經不是周深了,而是黃媽的〈向雲端〉。工作勞累時,我開著車從廣東義山回家就聽這首歌,反覆、重複地聽。彷彿從黃媽的歌聲裡找到了力量,一種滄桑不完美的力量。
那天,有朋友告訴我,他們都承認我工作的速度很快,但有瑕疵,是粗心大意。然後又有人告訴我,很多人以為你會去搶奪別人的東西,但我一直深諳無為而為的道理。我很喜歡《莊子‧人間世》裡的不才的樗樹。有時我也喜歡《老子》裡形容的水。水,不爭,不才的樗樹也不爭,或許我應該走到哪裡都應該為自己張貼:“籠雞有食湯鍋近, 野鶴無糧天地寬。 ”
我不做鯤鵬,但做野鶴。我寧做無用之才,也不做等著被人砍伐的好木。生命有其長短,有人爭名奪利,有人看破自在。還是吃一口自己煮的馬鈴薯雞,喝一杯自己釀製的米酒,如果有琴絃,也許可以撫一曲〈醉漁唱晚〉。人間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吃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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