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末下午,我跟著母親到巴剎買菜,太陽正烈,沒走一會兒就渾身溼透,只得不停用手背擦拭額頭的汗水。路過一攤販時,我見著一位身材矮小,皮膚黝黑,滿頭白髮的老闆娘。我忍不住頻頻回頭端詳她,總覺得面善。只可惜,直到回家的時候,我還是沒能想出她是誰。
用過晚餐,我坐在書桌前刷著臉書,看見一張照片。這是一張一家四口的合照。我恍然大悟,終想起下午見著的人是誰了。她誰也不是,只是長得像我認識的一位長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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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的實習期,我在一家中國留學生機構工作,隨我一起進入的,還有一位大學同窗。辦公室的人數不多,包括我也僅有5人。約是過了兩個星期,我在打印文件時,發現旁邊有一份簡歷,便猜是上司忘了拿走。我耐不住好奇心,偷瞄一眼,是一位來應徵宿管職位的阿姨。看見她簡歷上的學歷,我不免吃驚,她是留學美國的化工博士,精通三語和三門方言。
我記不清她的年齡,依稀記得是四十出頭,但心裡疑惑她為什麼來應徵宿管這一職位。
下個月,她果真入職。若不是看過她的簡歷,我也難相信她只有四十來歲。從外貌上看,她已然是婆婆級人物。她個子不高,約莫只到胸前。她常常笑臉盈盈,一副親切模樣。最初,我與她少有交談。
某天趁著空閒,我離開辦公室去外頭散步。辦公室就落在公寓的底層,那是因為方便學生處理事情。那時候的天氣炎熱,卻吹著大風,正好受不了辦公室裡乾燥的冷氣,我便在外面多待一陣,享受一會兒暖風。說來巧合,她也同樣在吹著風,我們倆相視一笑。
初次談話,我們不免說起各自的背景、家鄉。她是個健談的人,很快的,我們又聊起日後的打算。從簡歷得知她懂得客家話,看姓名拼音也大概是客家籍,我就試著說起籍貫。她先是覺得有緣,後來更巧的是,居然都是河婆人。於是,我們用起了河婆客語交流。這種感覺奇妙得很,畢竟離開古晉以後,我幾乎不曾在西馬講起這熟悉的腔調。
之後,但凡我倆談天,幾乎都用河婆客語。辦公室裡,一個嘉應客,一個惠州客,一個廣府人,還剩下個檳城潮州人。對於不曾接觸過河婆人的他們,我們之間說的話可以算是密語了。
一日午餐,只有我和她在食堂用餐。她看見留學生吃飯時的談笑模樣,不免感慨過去。我笑問道:“姨,你之前不也是去美國嗎?感覺怎麼樣?”
“開心!”她猛地點頭。
以此為話匣子,她說了無數的人生經歷,讓我發現自己的生命仍是漫長。
她大概至少有5位兄弟姐妹,家中貧困,常常白粥配醬油過餐,靠著打工才湊出一張去美國的飛機票,拖著一件行李就去了。因為沒錢,她住在寄宿家庭的閣樓裡,給教授當助理以賺取微薄的生活費,吃著最簡單的伙食。換做我肯定覺得痛苦,但她覺得自己是幸運的。
房東一家很是善良,偶爾還會給她一些食物。她自嘲自己嬌小的身板,反倒成為一種優勢,那群人高馬大的外國同學總會特別照顧她。教授也是如此,都會先將賺取收入的機會留給她。畢業後,她四處遊玩,愛好爬山,也調侃自己是玩過頭了。
“我真的是玩過頭了,三十多歲才想起來談戀愛,快要40歲才想要生孩子。”
可是,她覺得一切都還是剛剛好,不太急,也不太慢。
習慣將錢花光
她跟先生是一見鍾情,由於先生的工作,他們四處安家。去到臺灣,她便在那裡的一所華德福學校當老師。到了中東,她就在那裡四處趴趴走。夫妻倆有個壞習慣:喜歡將錢花得精光。有小孩後,他們也不是靠譜的父母,偶爾也會把錢花過頭,但他們似乎並不擔心這件事。直到被各自的父母好一頓勸說,才開始認認真真當個父母。
在換工作這方面,她也是個好手,曾是小學老師、大學講師、在工地和一堆男人抽菸的監工、銷售員等等,後來就是與我相遇的宿管阿姨。即使沒有明說,我也能察覺她之前工作中的辛苦,只是她始終笑臉迎人,開朗豁達。
她又說道:“有人說河婆人是牛,因為這種人吃苦耐勞,我不能算是好命的人,但是屬於這種人。”
豐富的閱歷,使得每次談話的時間都會被拉長。她說過很多,我也忘了很多,唯一沒忘記的,是她風塵僕僕的外貌。她毫不在意看起來顯老這件事,覺得這就是最自然的自己。
實習結束後的一個月,我聽見她辭職的消息。一次相約用餐,她坦白說是家庭的原因,需要回去吉隆坡照顧年邁的母親。至於第二層原因,那是她覺得這份工作並不能實現自身的價值。
她喝著熱茶,笑眯眯的眼睛周圍佈滿細紋,充滿幹勁地說:“我很樂意換不同的平臺工作,不斷去嘗試新的事物。老實說,我換過蠻多工作,最後還是想要當一名老師。”
畢業離開金寶後,我不再有她的消息,只有新年時,偶爾發一條短信問候,交流不多。如今想起,我還是會記得她身上的那股氣質。
聆聽她的故事,我少了著急和煩惱。充斥無數誘惑和不甘的生活中,我正需要這種面貌,看清真正自我的追求,而不是人云亦云,錯把他人當作自己。也許有人會曲解她的勇於冒險與嘗試是一種三心二意,但我更樂意將其視為另一種東西。
旺盛的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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