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錢包弄丟了。
如果沒記錯,是個黑色的長夾錢包。裡面有我的信用卡、身分證、學生證、駕照、還有一筆現金。上次看到,還是3天前的事了——至少,我是這麼告訴我自己的,但我其實並不確定。記憶糊在了一塊,現實與幻想的界線變得越來越模糊,尤其是睡前和睡醒後不久的時刻,更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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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包不見畢竟不算什麼,我至今依舊覺得這件事,沒必要告訴任何人。再說,讓別人因此誤認為我是個疏忽大意的女人,倒不是什麼好事。就像我的好閨蜜可穎說的,有些事,還是自己一個人知道就好。
可穎是我在大學結交的第一個朋友——至少,我是這麼說服自己的。她很高,幾乎高我一個頭,而且總像我姐姐一樣照顧我。她為人樂觀開朗,笑起來時,總能感染身邊的人。但於我而言,那笑只是個面具,底下似乎隱藏著什麼我看不見的,更為黑暗的東西。每次看著她笑,我總能隱約察覺到她臉部肌肉的顫抖,還有藏匿在圓框眼鏡後,那雙深灰色瞳孔裡流露的不安。那是如胎記一般,消不去也藏不住的。然而,很多時候,我都把它們像垃圾那樣,掃到一旁沒人看見的角落。正如我們每個人內心深處,都難免有著難以向他人啟齒的黑暗面一樣,有些事物,還是不要說穿為好。
因此,如果有人問我,世界上最不可能感到難過的人是誰,我的答案依舊是可穎。這也是我希望自己去相信的。她開朗的個性,總是像陽光一樣照耀著我。每當內心的不安快把我淹沒,她總會出現在我身旁,安慰我,幫助我。她常給我一種感覺,彷彿世上任何的困難、絕望都不曾找上她,這讓我很是羨慕。
我很喜歡跟可穎聊天,不是因為我真的享受,而是因為我需要它,需要她的笑。儘管知道她的笑不一定是真的,儘管她的笑,在帶給我歡樂時,也帶給了我更多的不安,讓我想起了自己試圖逃避的一切,但我依舊需要它。對,我需要它,很需要它,就像有些人需要毒品一樣。
剛上大學的第一年,有一段特別難熬的時期。當時,我生了場大病,躺在床上休養了兩個禮拜。儘管痊癒了以後,我的身體依舊虛弱,但看著這兩個禮拜堆積的分組作業和報告,我不得不拖著身軀坐到書桌前。每一天,我都得熬夜到凌晨四、五點。剛好那段時間又碰上了經期,壓力導致出血量增加。我無時無刻不想著殺了自己,一了百了。
有一天,可穎忽然來到我的宿舍,帶了一包自制的巧克力曲奇餅,還有一張泰勒絲·斯威夫特的唱片。我已經關在宿舍房間好一段時間,此時看見她,比什麼都令我興奮。那一整個下午,我們有說有笑,吃甜食,聽泰勒絲動人的歌聲,有那麼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彷彿忘了所有的事,什麼報告,什麼分組作業,通通都像不存在一樣。我很感激她,儘管我至今還不知道,她那天究竟是為了什麼來我宿舍的。我想,這也許是我一直需要她這個朋友的原因。她就是我的毒品,讓我短暫忘卻活著的痛苦。
說回我的錢包,這個星期三,我在大學講堂上課。教授平淡的語調,讓我幾乎要睡了過去。直至臨近放學,可穎的一則訊息,才使我一下抖擻了精神。“我買了一些烤鴨,今晚要不要到我宿舍來吃晚飯?”她的邀約,我從來沒拒絕過,畢竟她可是我的好閨蜜。
走在路上,我思索著待會兒見面要對可穎說的話,內心雀躍不已。當有個人從我身邊走過,我按著口袋(自從去年在曼谷旅行,錢包被人趴走,我就養成了這樣的反射動作),卻發現我的口袋只有一把我宿舍的鑰匙。於是我把幾個口袋逐一找了個遍,又把書包裡的東西全倒出來,卻依舊沒找到我的錢包。
“怡琳,你還記得你今天到過哪裡嗎?”抵達可穎的宿舍時,她問我道。
我稍微平復了心情。“今天?”我看著她的笑,想了想,“早上我到便利店工作,之後回宿舍吃了個午餐,就趕去講堂上課了。”
“你記得你回到宿舍時,錢包還在口袋嗎?”
“我沒去注意,不過應該有吧。”
“你有拿出來嗎?”
“沒有。”我雖然這麼說,內心卻不太肯定。
“那錢包一定是在你去講堂的路上掉的。”
“為什麼?”
她沒說話,目光堅定。我選擇相信她。
當時,我們還沒吃晚餐,烤鴨都放在桌上,冒著熱氣,但可穎堅持陪我到校園裡找找,說一定有的,錢包一定就在路上。然而,我們幾乎找遍了路上所有可能的地方,還是一無所獲。我見天色晚了,便對可穎說:“也許它不見了也好。”
可穎卻像沒聽見我說的話,自顧自地道:“不要擔心啦,怡琳。如果有人撿到,看到了錢包裡面的學生證,過不久就會拿來還給你的。”
我在心裡冷笑了一聲。果然,3天過去了,它依舊不見蹤影。看來我的錢包,是永遠也找不到了的。
昨天下午,在宿舍寫分組報告時,媽媽打了通電話來。我沒有多想就掛掉了——這是我多年來練就的反射動作。過了幾分鐘,我才想起這件事,趕緊給媽媽回電。電話接通了,媽媽照例劈里啪啦地說著話,她那有些嘶啞的聲音,在電話那頭,就像收音機在電臺之間切換時發出的亂碼聲。我花了好一些時間,才理解她說的話:原來她想在這幾天來參觀我的大學。
離婚後,媽媽的情緒就變得極為不穩定。每次我只是犯了一點小錯,她就會氣得彷彿我剛殺了人似的。記得8歲那年,我不小心把水壺弄丟了——也許吧——她知道後,厲聲罵了我一頓,還用藤條抽了我。奇怪的是,我在她的憤怒中,感覺到了一絲扭曲的滿足感。我說不清那種感覺產生的緣由,但我知道它存在,至今猶是。
我15年沒見到爸爸了,但他的樣貌、聲音,卻偶爾會在夜深人靜時,像壞了的唱片在我腦海反覆回放。跟媽媽離婚後,他帶著姐姐搬到了馬六甲,把我和媽媽留在亞羅士打,那年,我才5歲。我一直想給姐姐打電話,但每次讓媽媽發現後,她總會氣得滿臉通紅,像是我背叛了她似的,並威脅我說,再給姐姐或爸爸打電話,就要打斷我的腿,把我趕出家門。
這些年來,她總是告訴我,爸爸是壞人,是魔鬼的化身。“你要記得,他為了一個女人,一個醜到不行的女人,拋棄了我,也拋棄了你。他是世界上最沒用的男人。”但誰知道事情是不是真如媽媽所言呢?真相往往就像一個水質混濁的湖,必須小心翼翼地沿著湖岸走,時時保持清醒,才能免於掉入謊言的深淵。
得知她要來我的大學,我的第一反應,是世界末日般的恐慌。她為什麼會突然想起她這個女兒呢?難不成是感知到了我把錢包弄丟的事?抑或說,是有什麼人告訴她了?這些想法使我不寒而慄。我應該向她坦白我把錢包弄丟的事嗎?還是繼續瞞著她就好?
“你不可以告訴你媽媽。”可穎說,臉色堅決。“不可以。”
“為什麼?”
“相信我,怡琳。”她說。“如果你媽媽知道你把錢包弄丟了,不止會大罵你一頓,還會斷了你的經濟來源。到時候,你只好輟學,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怡琳,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啊。”
可穎的聲音顫抖。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如此不安,不禁難過了起來,說道:“我也不想失去你,可穎。可是我該怎麼辦?”
“別擔心,怡琳。我自有辦法幫你。”她說著露出了微笑。(8月23日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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